想到那个画面,她扑哧笑出声,霍苍睨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花了几个月才种完。”
莫小满又想到这人穿着手工定制的高档衣服,挽着袖子吭哧吭哧挖坑种树烧水施肥的画面,笑得更不行了。可是笑完过后,一股惆怅的思绪悄然涌入心中。
踩在落满了碎小桂花的地面上,她问:“很难熬么?”
她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霍苍没说话。
有多难熬,只有自己知道。
因为睡不着,靳庄想尽办法让他感到疲倦,有一段时间,他整天种树,挥发精力,可是到了晚上,一闭上眼,他还是会做那些噩梦。
就连晕过去,都无法安生。
仔细想来,过去的那几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些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像唐夜说的他将自己的腿用锁链绑着放火自杀什么的,或者是大半夜跑去那片废墟跟梦游似的……这些事情,他都不记不清了。
也没必要记得。
如今这个人就在身边,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莫小满在一方石头上坐下,霍苍也跟着坐在她身边。在这个位置,能看到花如雨下,头顶上是蓝天白云,眼前是纷扬落花,微风轻轻的吹着,很是安逸。
在这样的环境里,仿佛人心也会静下来。
恩怨情仇,似也不及眼前这片芳菲。
“我也很难熬,每天都想着怎么活下去。”她突然开口提及过去,霍苍神情没什么变化,手却已经暗暗握紧拳头。
他一直没问她那五年是怎么过的,但也能猜到不少。这是第一次亲口从她口中说出来,他才发现,心中的害怕多么紧张。
这种恐惧没有原由,她的风轻云淡,在他这里却如是惊滔骇浪。
“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一想你,用自我催眠的方式撑下去。”
霍苍并不想知道她是怎么自我催眠的,她的‘想’也不会是他知道的那种想。他应该打断她的,却张不开口,等着她的凌迟。
好在莫小满现在对他的怨恨不再像以前那么强烈,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他的怨恨都已经消散了,有更可怕的东西压在头顶上的时候,那些情情爱爱,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谁能保证,将来彼此都还能安然的活在这世上呢?
就像霍苍不会把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的事情告诉她一样,她也不会。
“幸好,再艰难也撑过来了。现在回头再看看以前,也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也别老是惦记着以前,人这一辈子,还是得往前看是不是?”莫小满伸手,接不不少花瓣在掌心,她轻轻一洒,就像洒掉过去的恩怨,笑望着霍苍:“没有你,还会有别人,成为霍启明或者老头子的棋子,横竖我都是那个逃不掉的。说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多管闲事把你带回去,兴许你不会被卷入这些事情里,我父亲……”
“我自愿的。”霍苍不快的打断她,她的这种口气,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俨然如同交待后事一样,想把一切恩怨用一两句云淡风轻的话撇得干干净净。
她在推开他。
他感觉到了。
他霍然起身,语气生硬的道:“被你救回去,是我愿意跟你回去,如果我不愿意,你带不走我。成为你父亲手里的刀,也是我心甘情愿。不用必再提!”
他大步离去,满身煞气,令周遭的风似乎也疾了几分。
扑面而来的风吹乱了莫小满的头发,她拨了拨凌乱的发丝,静默了片刻,才慢吞吞的跟上去。
恩恩怨怨,谁说的清?
曾经以为莫天哲利用了霍苍,以为因为她的一时兴起救下他才被霍启明牵怒,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后来知道,这些事情本身就缠缠绕绕牵扯不清。
追根究底,她莫小满,甚至他们莫家,才是罪魁祸首。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自己父亲当初为什么要毁掉原本该属于他的‘神祇江山’,因为这个组织,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也不需要什么神去操控他人的命运。
神祇这样的组织,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自那天桂花林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绝口不再提那些事情。
白天,两个孩子上学去之后,莫小满就去桂花林里走一走,有时候霍苍陪着她,有时候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像以前那样生怕她会逃掉。
一到晚上,霍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可劲儿的折腾莫小满。
好多次,她都有种霍苍要弄死她的错觉。
“明天,都准备好了么?”偌大的浴缸里,莫小满整个被霍苍圈在怀里,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霍苍没吭声。
莫小满抬手胡乱摸了一把,摸到霍苍那紧绷的脸,随即撑起身子,坐在他身上与他对视。男人的双眸深似沉墨,藏着说不出的阴鸷。
她指尖碰了碰他眼角,霍苍睫毛颤了颤,扫在她指尖上,她触电般缩了缩手指,瞧着这张俊脸,嘟囔道:“你一点儿都不见老的么……”
霍苍握住她手腕,薄唇启了启,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凝视着她含笑的脸,这张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前那害羞胆怯的影子。
明明忍住了,但最后霍苍还是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半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莫小满失笑,湿润的头发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她眼睫上挂着水珠,眼底似有波光潋滟,双颊绯红,似笑非笑的模样,真像一只惑人的妖精,“舍不得你么?我昨天不是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再揪着不放。这段时间,权当你我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霍苍一字一字,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这个女人总有办法刺激的他火冒三丈。
他翻地将她拉起来,浴缸里水波荡漾,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凑到自己面前与自己对视,想从她眼中看出哪怕半点伪装,但是他失望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坦然一片,甚至带着几分凉薄。
仿佛那天桂花林里,坐在他身边温言浅笑的人是他的幻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