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叹口气,“大营难入,在门口被拦住了。是郡主找出来,将我挪去她的营帐,趁了这个机会才出来。”
魏明微微点头,似是明了。
李恒点了一百兵士,领了白电。
大营门口聚了不少将领,一来挽留,二来送行。
李恒一一谢过,打马便走。
他心如火焚,唯恐晚了一秒,便再见不到她。他的皎皎,稍微冷一分便全身冰凉,稍稍吃得不好些便要闹肚子,可怎么熬那寒冰里的煎熬?
李恒越想,越是怒火如涛。对自己的恨,对魏先生的怨,对顾皎则是疼。
他小时候,娘亲总抱着他看天上的星星,说每一个亮点便是一个太阳。太阳周围还有许多不放光的星星,上面也许生活了许多人。而他们,也是在某个不发光的星星上,围着那太阳在旋转。那时候魏先生还小,明明听得津津有味,却说娘亲说谎,星星那么小,怎么可能站得住人?
“三千世界,无限星沙,你怎知没有天外天呢?”娘反问。
“若有天外天,该是什么模样?”他好奇。
娘亲望着星星许久,道,“天外天啊,肯定比现在好。比镜子还平的路,比马跑得快的车,天上飞的铁鸟,海里比楼房还要高的大船。”
“那岂不是神人一般无所不能了?”
“当然不是无所不能。不过,以你现在的理解,也可以是无所不能。”
魏先生问,“你怎地知道?仿佛你去过一般。”
“我去过呀。”娘亲笃定地说。
“梦里吧?”魏先生哈哈大笑。
娘亲不说话,只点着幼年李恒的鼻子,“说不定,娘亲就是从那处来的。不然,你们猜我怎么能懂那许多?”
“可娘亲不是说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天外天不远?”
“回不去的那种远?”
“对,还是只有一个人的那种远。”
后来,娘亲当真回不去了。她在烈火里冲他喊,不要伤心,她只是回家罢了。
只有一个人。
怪不得顾皎言行与此间人不同;
怪不得她初面对他的时候,那般恐惧;
怪不得海婆将她看得那般紧;
怪不得她千方百计,就要讨他一个承诺。
即使和他在一起,也偶尔会在梦中惊醒,然后又拍着胸口睡下去。
她想要掩饰的那些,她懂的那些,是不是都来自天外天?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也是走了?
李恒用力摇头,停住胡思乱想。他绝对不允许第二次失去!
“将军,休息一刻。”偏将出声。
李恒见坐下的马粗喘气,晓得累了,直接换马。他复又扣上鬼面,冷声道,“跟得上的继续,跟不上的整队休息,休息好了继续来。”
“你的伤——”
“那不重要。”
偏将无法,只得跟随。
快马跑了一日一夜,眼见得龙口便到了。
还是那般小城,还是那般的势头城墙,却显得寂寥了许多。
是路边的人家少了快要过年的红色灯笼,是关口那处无人通行,也是一路来居然没有任何牲畜的叫声,更是城门口围的那群衣衫褴褛之人。
李恒的铁骑到了城门下,如同奔雷。城下的流民惊恐四散,城上的守官也失了半个魂魄。
偏将大声,“李将军回城,开城门。”
李恒大名一出,举城皆惊。守官不见主将果然戴着鬼面,又是黑衣黑甲,旗帜也没错,立刻跑回去找城守。城守飞奔来迎,大开城门,既幸又惧。
幸的是,他没跟着王家人发疯;惧的是,李恒要找他一起算账,怎么好?
因此,城守脸上摆出最真诚的笑,躬身几要俯地。
然铁蹄入城门,却偏偏停在他的面前,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王家人可在城中府邸?”李恒的声音还是那么冷,还带了铁器的干腥。
城守满头大汗,起身见那鬼面狰狞,本能地点头说了方向。
马过,拖地的长画戟在石板上磨出火花,火花溅在城守的靴子上,惊得他一屁股墩下去。紧接着便是轰轰的雷声,如同地龙翻身一般。
直到马尽,看守城门的小吏将他扶起来,他才只剩了半口气,连声道,“赶紧,叫人回去通知夫人小姐,收拾东西,走!”
柴文茂也早跑了,王家死定了,这地儿不能呆了。
弃官,走人。
第115章 我的皎皎
入腊月, 龙江水白,江边淤流处起了薄薄一层冰壳子。
顾皎的日子, 开始过得比较舒坦了,只除了一日三餐有两餐都吃土豆菜外。
和当初做红薯菜时候一样,勺儿得到土豆后迸发了强大的热情。切丝炒的,切块儿煮的,和各种肉类一起炖的, 磨碎了取粉的,不一而足。
因关口闭了,没有外人进出, 那些地主大户也出去避祸, 因此顾家便再没什么遮掩。
辜大领着庄子里选出来还算壮实的叔伯们,小心翼翼地去了一个山崖。然后在崖边高声叫,上面便有滑溜溜的绳子放下竹筐来, 框中满是肥大的土豆,和庄人在山中挖的不同。顾家的几个叔伯这才知道,原来顾青山早和山民做了交易, 允许宽爷他们提前去避祸。这些土豆,也是在山里面挖出来的。
只那放下来的绳子也奇怪, 一节一节的带着牙齿一般,居然只一个小孩子便能操作。
日日从山上搬下许多土豆, 趁夜里挨家挨户去送。
言明了, 将军夫人送的, 不要钱。许多庄上的乡老来谢, 还有人家将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小袋子麦粒也送来,说是感谢夫人。顾皎是不许看门的小子们收的,奈何那些大婶和姑娘太热情,往往拎了东西直接一扔,人便跑了。后来全收拾出来,各种杂粮都有,甚至还有绣得很好看的鞋垫和鞋底。
她将合适的鞋底选出来穿,杂粮却让送去工坊,熬了粥食分给大家吃。此番工作便是杨丫儿和含烟去做,配合长庚能说会道,完成得也很好。
因此,顾皎算是脱了一大半的身出来。
现在,她却窝在软塌上,享受着火墙的温暖,思考青州王和京州王的战事。若青州王输了,她该如何逃脱王爷和世子的迁怒;若是青州王赢了,如何从私藏军粮这个锅上脱出来。
延之啊延之,如果能有一封信来,该有多好。
顾皎想得头痛,只觉这一场已经用尽了脑汁,需要一个懒洋洋的冬天来恢复智商和肥肉。
晕晕噩噩,便睡了过去。
睡梦中当然是有李恒的,他穿着她请人给做的,绣了暗银花边的黑色锦袍。只依然戴着鬼面,看着她一言不发。她很热情地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他却不理她,背过身去。她如同往常一般耍赖,还邀功说。
“延之,你看我将龙口管得好不好?”
然李恒依旧不为所动,只道,“你到底是谁?”
她是谁?她是顾皎啊!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
顾皎一下子被吓醒了。
妈呀,这样的梦真是太丧了。现在她闯过了第一个恶关,该当是兴奋的时候,怎么会做恶梦?算了算了,梦都是反的,李恒才不会想那么多。
然顾皎准备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隐隐听见外面潮水一般的声来。
她是见识过千人汇聚那磅礴的气场,其实很有些创伤后遗症,立刻就惊了。
“柳丫——”她呼喊。
没人应。
“勺儿——”顾皎更大声。
还是没人应。
顾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赶紧站起来,抓了一件大衣裳披上。难道是关口闭得久了,出意外了?不应该啊,辜大和许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日日骑马巡视,将整个关内把持得滴水不漏。顾青山又将几家留下来的管事都请过来,联合了庄上的人组织联防队和不同功能组别的队伍,连只苍蝇也不会乱飞。怎么可能渺无音信就出事?
她出东院,只听得外间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浪涛洪流一般。
“许星!”顾皎这次是真害怕了,声音里还带着抖。
可仿佛是故意一般,别说是许星了,连往常守着院子的小子们也不见了。
娘呀,别当真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顾皎在逃命和就义之间徘徊,却听得那些声音近了,最后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一般。
无数的马蹄声,人的呼啸声轰然而至,然后又立刻停了。
顾皎瞪大了眼睛,一步步挪去前院大门,却听得大门一声撞击。
马的喷息声,铁甲撞击的声音。
她两手撑在门框上,只探头出去一看。
白马红袍,画戟鬼面,冲天的血气,不是李恒又是谁?
她张了张口,想叫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只李恒早已看见了她,丢开画戟,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那鬼面狰狞地冷笑着,两只蓝色眼睛里却有深不见底的炽热岩浆在翻腾。是李恒,只偶尔在情热的时候,才发现他会这般看着自己。
李恒走近,干哑地问了一声,“皎皎,你可好?”
顾皎想答一声好,却发不出声音,只连连点头。一点头,眼泪却飞了出去,真是太丢脸了。
“你不好。”李恒伸出手,一滴泪落他手背上,滑下去的时候却是赤色的。
顾皎这才发现,李恒的红披风上全是暗红色的血印子,两手更是血淋淋地。她终于能问出来,“延之,你——”
“你很不好。”他呼吸有些重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谁?还有谁对你不好,你说,我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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