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点头,“快些。”
那大夫这才下定决心,告了一声罪,双手执针和钩,开始穿透皮肉。
顾皎是不忍看的,但又不得不看,还得不时给大夫擦汗,避免污染伤口。
一针一针下去,时间过得缓慢又迅速。
外面有细碎的声响,顾青山出去看,却自有丫头或者许星去处理了。只一打眼,东院的院墙上,屋顶上,站了四五个黑甲守卫。他心里一哆嗦,又进屋去。
无论如何,只要李恒还活着,他顾家便当真是装上翅膀了。
这般一想,顾青山又多了许多真心。他舒一口气,复又去回廊,小声交代柳丫儿,“去后面收拾三间屋子出来,给三位大夫住的。他们日常衣食住行庄子里全管完了,去哪儿都得有人跟着看着,将军一日不好,他们就一日留在庄上做客。”
“等会儿将军的伤处理完,只怕要吃东西。你去通知厨房,熬得烂烂的粥,还有炖得嫩嫩的蛋羹,干净的热水,一应准备好。”
“对了,马上去找煨药的炉子,多些来,摆去洗澡间那处。”
柳丫儿机灵,连声说知道。
顾皎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夫下针,从最开始的生疏到后面的熟悉了。
三十六针,丑陋地爬在他的胸口。
大夫最后一针落下结子,她立刻上剪子剪断了线,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才去看李恒,发现他近乎于麻木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神采都要涣散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延之,可还好?除了痛,可还有甚不舒服?”
李恒摇头,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那大夫观察了一下,似乎问题不太大,收拾东西告退。不过,他走出去的时候腿都是飘的,还撞门框上了。
顾皎没功夫关心其它人,赶紧重新给李恒擦洗伤口并消毒,小心地不捂住它。
她只求这几日,李恒不要发炎发烧了,否则实在太可怕。古代没有抗生素,伤口脓肿便足够要人命了。她努力地想,到底还有甚东西可以快速消炎,增强体力?
至于他身上的其它小伤口和暗伤,都退第二位去了。
“我没事。”李恒见她为难成那样子,用气音道。
顾皎只抿着唇,半晌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要是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她眼睛还肿着,鼻子也有些红,看他的时候更有些可怜的样子。
他道,“给我吃点东西就成,两天没吃了,饿得慌。”
顾皎立刻去叫人,柳丫儿果然迅速地端了粥和炖蛋来。
顾青山已安排好三位大夫的住宿,一直守在院子门口呢。这之间已经有许多人找到小庄来了,虽被周围肃杀的黑甲吓住了,但许多事还是要处理的。
他便跟了柳丫儿一道进去,对顾皎道,“皎皎,你这几日便在家陪将军。”
顾皎点头,对她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
“将军回来,外面乱成一团,说什么的都有。我需得去安抚一番,免得人捣鬼。至于将军那处——”
许星从后面走进来,“我。别的事,我会看着办。夫人,你叫他好好躺尸便是了。”
话说得难听,但情却是真的。
顾皎领他的情,说一定会照顾好他。
许星半信半不信的,但想起疯疯癫癫的李恒见着顾皎就正常了,深恨,却也无能为力。
顾皎谢了又谢,这才捧着托盘进去。
李恒是个不老实的,刚把伤缝好,便想撑着坐起来。他那体力也精神也太可怕了,熬了两天,又长途奔袭,还撑着缝合,居然还能折腾?
她忙将托盘放几子上,托着他的后背,塞了两个枕头去。
“你别乱动。”
“你许久没回来。”他略有点埋怨。
顾皎好声好气道,“你突然跑回来,外面不知闹成什么样子呢。爹和许星需得安排那些跟着来的黑甲,还要安抚城里面的许多人。他们要跟我说会子话——”
李恒有些厌烦,“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该做什么自去做便是了,还要人教吗?”
这般任性的李恒,倒是第一次见。
她取了床头的温水,先喂他喝一口,才道,“你便是这样什么都不管,自己就跑回来了?”
他喝一口水,润了润唇,再慢慢喝了两口,不想回答这问题。
“魏先生不说你,王爷呢?”她放下水杯,又去取粥。
李恒没什么表情,看看粥,再看看勺子,道,“皎皎,喂我。”
顾皎的心,软烂得一塌糊涂,再也捡不起来。
第117章 第一百二十一 不能离开
李恒吃完粥和炖蛋, 并不放顾皎走。
他拉着她的手,她说了好几次‘睡吧,我不走’,他才闭眼。然闭上眼也不安稳, 隔两分钟便要睁眼看看。直撑到实在撑不住了, 才沉沉睡去。
顾皎轻易没敢动,僵在床踏板上许久。待他的呼吸声均匀起来,才轻轻地将手抽出来。他不安地动了一下, 她忙道,“我帮你盖衾被,没走呢。”
整好衾被, 理了帐子和床铺, 将托盘端出去给柳丫儿。
杨丫儿和含烟都在外面守着, 问要不要进屋子收拾。
顾皎摇头,此刻的李恒过于脆弱和敏感, 实在不宜打扰。她来来回回许多次,将里面的各种杂物搬出来,又将各种可能要用的东西搬进去。忙了一通, 屋子里的温度稍微高了些, 想是勺儿在火墙里添了柴。
只屋子里满是血腥气,需得开窗透透。
凉风一吹,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才发现自己还没吃。
又叫勺儿弄了些粥食来。
勺儿不仅送了粥来, 还送了一个小炉子和一个大肚罐, 里面咕嘟着老母鸡汤,另有一大碗漆黑的药汁。
“哪儿来的新鲜鸡?”顾皎奇怪。
龙口遭了难,许多家畜要么被拖走,要么被藏起来留种,只她家后舍的十几只种子,也很舍不得吃。
“三爷爷送来的,说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勺儿道,“我帮夫人放外间咕嘟着,半夜将军醒了或者夫人饿了,直接盛了吃便是。除了一点细盐,甚香料都没放。”
勺儿又指着药道,“这是顾老爷看着大夫开的方子,是下热的药,又亲自去抓了来。我全熬了,夫人且温着,夜间要喂将军吃两回。”
勺儿说完又觉不妥,“夫人,咱们几个都在厢房值夜,若是将军那处有甚需要,你且叫一声便是。”
顾皎夸勺儿贴心,又叫她别忘了给三爷爷家送钱去。
这会子,还能送肉来,实在太难得了。
粥很香,鸡汤也很醇厚。
顾皎吃得半饱,便放下碗筷去看李恒。
他平躺在床上,但身体忍有些紧绷的样子,显然还没彻底放松。眉头微蹙,肤色深了一号,眉眼仿佛更冷峻了些。眼球在眼皮下微微颤抖,是在做梦。
她贴着床踏板坐下,拉了他的手,要他安稳。
果然,他似放心了些,但却说了句什么。
顾皎以为他醒了,再去听,却是梦中呓语。只他仿佛有点烧起来了,唇干得厉害。她将他的手塞进被窝,拿了温水给他滋润口唇,又用酒精涂抹他的额头和颈项处降温。幸好让唐百工把酒精弄出来了,否则才当真是束手无策。忙完一回后,他仿佛是舒服了些,又沉沉睡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趁机找了些热水梳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去看李恒。他的烧又起来了,满面通红,手脚烫得惊人。她吓了一跳,马上搞了湿布和酒精来给他擦全身,又是喂水,又是喂药。折腾得半晌,他眼皮略张了张,叫出一声,“娘?”
顾皎答了一句,“什么娘?是娘子。”
李恒却又闭上眼睛。
她叹口气,耳朵贴过去,却听他口中喃喃地喊着,一会儿‘娘’,一会儿“皎皎”,一会儿又是什么‘不能走’。
真不知他梦中是何场景,到底如何煎熬。
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场,顾皎几不成眠。
窗户有点发白的时候,李恒的热终于退下去,她撑不住,直接抱着一床衾被睡床踏板上了。大约是床板太硬,实在睡不安稳,噩梦纷至沓来。一会子是李恒战死沙场,一会儿又是青州王来要捉拿妖女,一会儿又是遇上了灾年没东西吃。不就是做梦吗?又必要那么凄惨吗?就不能给点好的?
顾皎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只一边做梦却一边吐槽,等到感觉不对劲的时候猛然睁眼,却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李恒醒了,靠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呢。
她揉了揉眼睛,对他笑,“延之,醒了?”
“被吵醒了。”他道。
“甚?”
“你打呼噜。”
顾皎瞪眼,“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打呼噜。”
“你睡着了听不见。”
“不可能。”她摸了摸耳朵,“如果真的打呼噜,在醒的一瞬间会有个尾音。”
“你怎知?”
顾皎被堵了话,说不出来了。破天荒头一回,居然没她的道理能讲了。她道,“你让开,我要起来了。还有,小心些,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恒让开,规规矩矩躺好,露出结实的腰腹。
顾皎坐起来,将头发挽起,看了一眼。
那缝合处皮肉已经开始收紧,虽仍十分狰狞,但已经没有昨日肿胀得厉害了。
她道,“我再帮你把周围洗洗干净。”
“嗯。”
取了酒精和干净的小白布条来,沾了沾,轻轻地绕着伤口周围。她看他一眼,“痛吗?”
李恒点头,“痛。”
“那我再轻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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