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抢走的,怎么能是属于我的?这话不是很奇怪,你知我知至少是公平竞争呐。”罗孱本就是这样单纯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罗敷一点儿不奇怪。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究竟是哪里突出,能被选做黄牡丹,你我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说到底我们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你——想说什么?”
罗敷将那厚厚的信封塞进罗孱手中,“把握机会啊罗孱,这是你最接近文彦舜的一刻了,此后或许便再无机会了。”
这其中因果其实极其简单,罗孱那边若不是文彦舜的运作,打死罗敷都不信。
只是自己这平白无故的,走了什么好运了。
罗敷爹娘如今享够了众人恭维,实在也不敢肖想那绿牡丹的头衔,盼着罗敷出门长长见识就好。她倒是没什么压力,整日闲散的得过且过。那边罗孱急的脸上直冒痘,唇上一连串的燎泡,模样又丑,还整日被罗敷威胁着要给她把脸上的痘都挤了去。罗孱怕在脸上留疤,天天躲罗敷像是躲阎王一样。
牡丹花会前一日,宫中例行赏赐,每一位入选的姑娘都得了一份。文彦舜不知怎么得了这差事,假模假式的进了秦府,等了许久却不见罗孱出来。罗孱脸还没养好呢,轻纱覆面袅袅婷婷的登场。文彦舜还当她是害羞,明里不敢大胆看她,暗地里不知偷瞄了多少次。
罗敷从二人身边经过,本想着要偷偷取笑她二人一番,却听文彦舜悠悠慨叹了句,“小鼎啊。”
小鼎是个女孩儿的事,文彦佐一早便透露给了他。对比那天二叔那神经兮兮,有什么隐秘之事憋得他不吐不快的表情,文彦舜此时表现就镇定多了。
“二叔那么看好你,可别让他老人家失望啊。”他低头冲她一笑,带了些调侃意味。
锐王看好自己?难不成这举荐自己的功臣便是锐王?
第二日天气晴好,阖城似乎都沉浸于美景之中。十王府街上一大早便摆起了成片的绿牡丹,这花长成不易,其中诸般辛苦外人不知,锐王自己体会颇深,一早便爬起来与众人一道搬弄。不单是这绿玫瑰,文彦佐不知怎么对今天这场子说不出的万分期待。
锐王叉腰看着面前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喝了声,“今天都给爷好好盯着,明儿这牡丹爷可是要送人的。”
底下人乐呵呵回应,“是是是,年年都送嘛,都打理的好看着呢。”
“爷我今年还真不一样,瞧好吧!”锐王伸手先打了接话人一栗,下巴一抬很是不屑道。
这下子可是惊了众人,锐王年纪不小了,瞧瞧大皇子家文彦舜都到议亲的年纪了,锐王再没动静,宫里那位坐不住许就要下赐婚的旨意了,如今看来锐王这里似乎有些眉目?
锐王府里也确实缺个女主人,不能里里外外都靠文彦佐一个人打理了。
今儿这牡丹花会办在沁阳王那里,沁阳王这里女人多,府里也尽照着讨女孩儿喜欢的样式办,来来去去也是丫头多小厮少,众位贵人进了府皆是摇头。若不是今天这喜事儿由不得他们挑拣,照常是谁都不喜欢来他这沁阳王府的,搞得像进了花楼,出了府都是一股的脂粉气,回去一准被自家婆娘絮叨上大半夜。
罗孱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打哆嗦,罗敷也紧张,可新奇有趣远远大于那点紧张感觉,只管打起帘子一角朝外头看。
满街的绿牡丹啊,从路这头延过去,码的齐齐整整,看得人舒服极了。
只是天色还早,罗敷罗孱进了王府还有机会随意逛逛。同来的姑娘们个顶个的漂亮可爱,彼此之间都不熟识,只能怯怯暗地里互相打量着。罗孱为了缓解紧张,偷偷数着到底有多少人在打量罗敷。然后再偷偷打量回去,跟罗敷作比较。
罗敷这样的相貌,别人注意不到才是奇怪吧。尤其今日盛装之下,简直美到了骨子里。罗孱很是羡慕罗敷的丰腴,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却明显比自己更能撑的起这身衣服来。光裸的手臂上一对缠臂金卡的恰到好处,披帛之下是半隐半现的风情。说是艳惊四座,实不为过。
罗孱正盯着罗敷出神,一个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将她二人拦在路中央。
那女子长相与汉人略有不同,带着大漠里人种特有的高鼻大眼,又白的出奇,个子几乎高出罗敷罗孱一头去。
那女子汉话还说不利索,手指直直指向罗敷,“你——”
罗敷二人面面相觑,又疑惑的看向那女子,“怎么?”
“你——漂亮。”虽是恭维的话,但她一边说一边皱眉,十足的遗憾,“比康康漂亮。啊——我不是,我是那个,康康是我。”
她说的颠三倒四,罗孱罗敷看她一面说一面简直要激动的跳起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朋友!”她伸出手,蛮横的将罗敷的双手握住,“我们是朋友!”
这一幕叫身后的锐王看在眼里,罗敷木呆呆被吓傻的样子实在有趣,凑过去给她解释起来。
“那位是沁阳王宠妾,是位回回女子,一向自诩美貌,这次遇上你算是棋逢对手。”锐王实在期待今晚康康对上罗敷的盛况,原本冲着康康离开的方向调侃,待目光回转停留在罗敷身上那一刻,突的一怔,果然与预想中一般无二,只是更惊艳更惹人怜爱了。
锐王陡然生出一丝不该将她拉入这场游戏的感觉,或许更应该将她从头藏到脚,一丝一毫也别叫别的男人看到才好。
罗敷没想到,小叔叔与崔少凡竟然都在邀请之列,只是他们定然是被安排在一些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罗敷款款走到田亚为面前,“还没来得及向小叔叔道喜,罗敷也听说了小叔叔武举初选夺了头筹。”
田亚为其实今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最近渐露锋芒,得了几位贵人青眼,哪怕如今武举考试还未结束,料想今后仕途也不会太难走了,蒙贵人多番邀请,自己若是不来人家还当你拿乔。
前几日便听说了罗敷也在邀请之列,如此更没什么理由拒绝了,今日再一见花儿一样的罗敷,脑海之中只剩“不虚此行”四个大字了。
“这臂钏真是衬你。”田亚为指指她手臂上灿金的臂钏,眼底是一派的满足,“黄牡丹么,实至名归。”
罗敷将臂钏左右扭了扭,低头好似在细细打量,“小叔叔送的东西,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吧。”
罗敷调侃他一句,便笑嘻嘻的跑开了。
留田亚为一人呆愣在原地。
尊贵如国母,当然是在场人中最后一位到的。见了这一位出场,那算是明白什么是精致到了骨子里。罗敷从前听人说,宫中娘娘喝茶时小指翘起的弧度都是极讲究的,如今虽然还没见到这位娘娘优雅的小指,罗敷也相信贵人的一举一动,皆不是规矩砌出来的,那是真真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仿是决计仿不像的。
娘娘坐在上首,问了句,“今年的黄牡丹姑娘们,可都来齐了?”
锐王在娘娘手边伺候,“自然是来齐了,母后这样大的面子,谁敢不给?”
她似嗔似笑的瞧了眼锐王,“齐了——”她向身后的椅背一靠,两只纤纤素手交握一起,“便说说今年怎么起这个头儿吧。”
锐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今年,一对一的比上一场,不就够精彩了么?”
一对一的比,罗敷自问自己实在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心里暗暗做好了直接认输便好的准备,她那一点知识储备实在还够不上才女的资格,今天来这一场还真是纯粹的来长了长见识。
“今年的国色天香,也要出一主题字,想来想去‘旋’这一字很是合适。”锐王手中捏起一只牡丹花,“就以‘旋’为题,姑娘们或是作诗,或是起舞,怎样都好,应这一景比上一比,便看谁当得起这国——色——天——香,四个字。”
罗敷分明感觉得到锐王说起国色天香之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感觉。
但愿,自己输的不要太难看吧。
第十五章
罗敷从未想过今生自己还会跳这支舞。这支名为《旋舞》的舞蹈,以奔放而热烈的旋转而闻名。
康□□拉硬拽的人将罗敷拉了起来,迫切的要与罗敷一较高下。她贴着罗敷窄窄的脊背,不断的刺激她,“你瞧,那边是不是你爹,别人问你爹爹,你什么都不会,如何入选的,你空有色相,给你爹丢人。”
那一边果然正是罗敷爹爹秦文昌,被围在边上,一群人背着他指点,他却依旧是对着自己温和的笑。奇怪康康汉话说的那么不利落,这几句不知谁教给她的,却顺溜的很,罗敷甚至能感觉的到康康在话语中故意带上的轻蔑语气。
罗敷犹在挣扎:我的的确确是不想再跳这一支舞了,不愿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可我没了办法。
回回女子能歌善舞众所周知,康康在众人面前轻快的循着鼓点踏步,她赤脚穿着一双由数根系带绑起的鞋,带子在小腿上繁复缠绕,那是不同于汉家女子的风情。长裙下若隐若现的天足,随着她起舞撩起的衣裙一角大喇喇展示在人前。罗敷看着她热情的在自己身边打着转,不断昂起美丽的头颅,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某种蛊惑。
于是扎紧了束腰的系带,裙摆摇荡在脚踝之上,渐渐旋转,开始不过是在原地打着圈子,身上那件裙装便由此转出个圆满的弧度,后竟然越跳越是洒脱,鼓点越击越快,罗敷随之移动着,一瞬在东一瞬向西,动作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旋转也越来越迅疾。
像是一团火,灼烧着整个场地,场面登时热闹起来,一群人随着鼓点为罗敷打着拍子,嘴里发出“呦,呦,呦呦……”的吆喝声。
吆喝声渐渐盖过了鼓点,激烈的澎湃的气氛盖过了罗敷所能听到的一切。
此刻只剩下这支舞,罗敷像是依靠旋转维持生命的物种,停下就会消失一般。所有气力都汇聚在脚尖,身边的一切均与自己不相关,手臂摆动的幅度不受控制的扩大,角落里田亚为一边痴迷着,一边又生出一种罗敷会就此展翅起飞,从眼前羽化登仙的错觉。
的确是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分毫不愿转移视线。天地之间只剩下这无尽旋转的少女,是田亚为眼中独一无二的景致。
康康自听不到鼓点开始,便停下步子,同所有人一道惊异着,同时也是叹服,这美丽的汉族女子似乎在燃烧自己的一支舞蹈,只是这舞分明带着异族的味道。
这舞本就不是汉人所创,那是具有鲜卑血统的崔家祖上最爱的一支舞,前一世罗敷为讨好自己的夫君,才刻苦修习,她没什么精通的东西,诗词不过尚可,只这一支舞,精髓入骨。
浑身皆是汗水,那是酣畅淋漓的表现,像是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做最后的道别,直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自脚尖游走,在最后一个收尾的手指动作里,至指间戛然而止。
她便也累的摊到在地。
实在不算是个精彩的结尾,罗敷最后的意识里仅剩这一句。
场面一度安静,康康向罗敷的方向迈出一只脚,那脚踝上叮叮当当绑着颗小铃铛。接着便打破宁静,一路铃铛乱撞的奔至罗敷的身边……
屋里宾客闹的正酣,屋外沁阳王倒是偷闲躲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喝起了小酒。锐王吩咐人将罗敷送下去休息,跟秦文昌田亚为打了照面,这才准备回去接着主持,抬头看他这五叔喝的自在,忍不住上去调侃他。
“怎么样,侄儿眼光是否更胜一筹啊?”锐王得意非常,沁阳王一度在自己面前将康康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天偏就是来打他的脸的。
“确实难得,康康已是尤物,比之康康还胜上那么一丢丢……”沁阳王三指捏在一起比划道,接着他将手中酒杯先放之一旁,凑到自家侄子耳边耳语一句,“五叔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啊——“
沁阳王这些年不问正事,沉迷酒色,不复当年英俊模样,小肚子一把,坐下来便抵到了桌沿上,凑近自家侄子这动作还颇有些费劲儿。
“甭打听,打听侄儿也不告诉您。“锐王兜头翻个白眼,他五叔那一点花花心思,他不必问,闻都闻得出来。
建南城第一美的位置,康康坐不稳当了,沁阳王的心也跟着晃荡起来。他这是收集癖又犯了,见到美女就上头脸。莫名的锐王就生出一股子脾气来。如此佳人若不能为自己所拥有,倒是白让他辛苦这好几天了。
“小气——“沁阳王小酒喝的咂咂响,心里头算计着,想找个把姑娘谁还能拦着他博爱王不成。
锐王知道五叔心里定是又打起了小算盘,他瞥了眼兴致颇高的沁阳王,思来想去还是得敲打他一番,可别真惦记上罗敷,闹得叔侄不可开交就不美了。
“五叔,这姑娘——”锐王一甩手中腰带,“侄子一早便定下了,不然也不会带到侄儿母后那边过目,您心疼心疼侄儿,二十多了还没摸过女人呢!”
“撩的你五叔兴致正高,又说被你个小兔崽子瞧上了,当五爷爷好欺负啊。“沁阳王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他在这山顶上吹凉风喝小酒的,不就是要压压心头那团邪火嘛,如今可好,叫文彦佐燎的更高了。
“侄儿五爷爷是您亲爹,犯先/皇的忌讳,叫人知道您就不瞎打听了。“文彦佐故意气他。
沁阳王硬生生憋出一口老血,“见天儿的给你五叔设套,玩儿去吧你。”
沁阳王挥手赶他,看见他就心烦。
“说好了啊,侄子这边要成事儿,五叔你可不能进来和稀泥,你缠女人太有一套了。”
康康便是被沁阳王硬缠来的,她是个顶奇怪的姑娘,罗敷今晚上抢了她预想中的风头,从哪个角度想都不该是现在这样友好相处的态度。
她端茶递水,叽叽喳喳比之罗孱更甚。罗敷自从缓过了精神,无时无刻不在吱哩哇啦的怪叫中度过,其中掺杂着各种罗敷从未听过的语言,外加形象生动的动作。她体力这样好,竟然没有把沁阳王那把老骨头给折腾死,真是奇观。
“你是我朋友。”康康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是神圣,“我在这里,没有朋友的。”
“为什么没有其他的朋友?沁阳王府里的人这样多。”罗敷料想背井离乡的康康在这陌生的土地上,也许是寂寞的太久,如今才这样急于找人倾诉,从她几岁的小不点儿时代一直说到如今怎么就跟了年纪跟自己爹一般大的沁阳王,事无巨细。
这么想着对她自然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惜。
“我不跟丑的人做朋友!”她的表情依旧神圣,“在这里这么久,只有你更好看。”
似乎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锐王爷认的你么?”康康盯着罗敷手臂上的臂钏看了半天,带着艳羡的表情,却说着无关的事儿,“康康瞧他,整个晚上跟着你转,你转他也转。”
“怎么转,锐王爷也跳起舞来不成?”
“他眼珠转,脑袋转,手里的牡丹也转。”
“我那舞本就是以转为主,观众跟着一道转再寻常不过了。”罗敷见康康似乎很是喜欢自己的缠臂金,便取了下来递给她。
“你哪哪儿都美,带着这个镯子也美。”康康像个孩子似的把玩,试着往手臂一套,“康康就不行。”
康康手臂细细白白,那臂钏压根卡不住,直隆通的往下掉,也就失了那胶着在手臂的美感。
“你爹身边那男子是谁?就是个子好高,很魁梧的男子。”她将臂钏又递回给罗敷。
康康似乎对于罗敷身边的一切都极其好奇,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一点儿也不避讳。
“应该是我小叔叔吧。”罗敷回想了下,方才会上的确见小叔叔与爹爹靠的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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