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户部处境尴尬,也曾三番两次向沈青云暗示,可姓沈的只作不知,并不理会自己。
“罢了,”陈庭峰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你是我的女儿,也不必讲究什么亲疏有别……这间铺子就记在你的名下,本钱还按之前的来,得了红利,自有你的一份。”
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要诱以重利了么?也亏得他,对自己女儿都能花样百出的算计。
更遑论,步步都留下了后招。
……记在她名下,这铺子就不是陈家开的,而是武英王府四夫人的产业。
会有多少人看着武英王府、看着沈青云的面子,对其“特别看顾”呢?
若是个绣花铺子、干果铺子什么的还罢了,进出也就几两碎银,偏是个书画铺子,转手间几百几千两的交易都是常事。
陈庭峰贪得无厌,说他打着沈青云的旗号大肆敛财,婧怡是会信的。
婧怡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露出一丝心动,在陈庭峰以为终于说服了她之时,忽然眉头一皱:“女儿也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这铺子若是我开,四爷必是放心不下,不定会接过手去,”忧心忡忡道,“这往后的红利……”
既已经泼过一回脏水,再波一回墨汁,四爷大人大量,当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罢?
陈庭峰摆手,刚想说不会,沈青云出身高贵,哪里会放下身段去做生意。话未出口,猛地忆起……他连岳母的铺面都敢霸,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当下脸色僵如铁石,收了慈父模样,不耐烦地连连挥手:“罢了,此事以后再议。我乏了,你出去罢。”
……
婧怡走出书房,仰头,让明媚阳光洒了一脸,才终于吐出胸中浊气,重新松快起来,不禁微微一笑。
碧瑶等在书房外,本是忧心忡忡,直等主子平安出来,才好歹松下口气。见她展颜,不由问道:“夫人笑什么呢?”
婧怡没有回答,笑容慢慢扩大。
沈青云即便并非正人君子,也总是铁骨铮铮一条硬汉,怎会做出谋算他人私产之事?
陈庭峰心胸狭隘、老谋深算,是真正的奸险小人,以己度人,以为世人皆同他一般,才会轻易相信了婧怡的胡诌。
第80章 计划
婧怡从陈庭峰的书房出来,重新去了王氏屋里。
刚坐下不久,就有下人来报:“王府来信,四爷回府了。”
王氏神情恹恹地靠在床上,闻言精神略振,支起半个身子,道:“快回去罢。”
婧怡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女儿过两日再来看您。”
王氏却摇头:“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哪好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平白惹婆家不喜。你是最知道我的,就是心里头没趣儿,身子其实无碍。”顿了顿,拉住女儿的手,“原以为四爷不会回来,为娘的都没有教你什么,如今……”压低声音,道,“我知你在高门大户家度日不易,若能早得子嗣,便可立稳脚跟,于你、于陈家都是好事。但女子生产是道槛,不知多少人折在了上头。我不求你光耀陈家门楣,只求你平平安安、一生喜乐……我的意思,你年纪还轻,身子又弱,过早生养易伤元气,不若等个三四年,再开花结果不迟。”
这些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说,沈青云曾为她请来妇科圣手张太医,太医诊过脉后也是这个意思。
想来,王氏身为母亲,虽不通医理,却生养过陈彦华和婧怡两个,更晓得其中的九死一生,又怎忍心女儿过早去走那鬼门关?
婧怡自然知晓她的心意,不由眼角微湿,面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身来:“母亲,我回去了,您自己保重身子。”见王氏点头,对侍立一旁的王妈妈道,“妈妈送一送我可好?”
“哎!”王妈妈笑应一声,赶上两步,亲自挑开门帘,“二姑奶奶,老奴送您。”
……
王氏的正房到二门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王妈妈和婧怡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碧瑶等丫鬟则远远缀在后头。
“毛姨娘胆敢在母亲面前如此作态,想必府中庶务也都插手了罢?”婧怡面容沉静,语气却是肯定的。
“那倒没有,太太病者,大奶奶又怀着身子,府里如今是由几位大管事一齐打理,若有疑难,再请老爷或大爷定夺。至于毛姨娘,除指了几个人的差事外,也没做什么。”
婧怡闻言,不由大皱其眉……一个妾室,竟都开始插手府中人事,是要养着做管家的姨娘不成?
若她当真将各关节处的管事统统换成自己的亲信,便是彻底架空了主母王氏,即便王氏身体大好,想重整山河,也难免缚手缚脚,事倍功半。
想来,毛氏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多半是陈庭峰有意纵容。
可王氏方才竟对此事一字未提,看王妈妈的态度,似乎也不甚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妈妈跟在母亲身边那么多年,柱子如今又成了我的陪房。这样一想,妈妈一家都是我们母女的至亲至信之人,也算是缘分了。”
王妈妈神色一滞,半晌才干笑着道:“二姑奶奶大恩大德,提携我家柱子,老奴一日不敢忘,早在庙里为您和太太供了长久的香火。”
“妈妈有心了,”婧怡微微一笑,“不过这份心用得也值当,”停下脚步,转身凝目对方,“妈妈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人,只要母亲主事一日,就有妈妈一日的好时光;相反,若叫毛姨娘得了势,凭她的心机手段,定会折断母亲的左膀右臂,好叫其孤立无援。”
王氏的左膀右臂,除几个体面的管事,贴身的不过一个王妈妈罢了。
王妈妈面色变了又变,终是露出一脸苦相,道:“老奴哪里不晓得其中厉害,只是太太的心不在这上头,咱们做下人的也莫可奈何啊!”
婧怡收回目光,重新往前走,口里的话却没有停:“母亲处变机敏,心思又通透,很多事情其实看得比我们更清楚。只是她秉性纯善,为人软弱、行事被动,才会处处受人辖制,落到如此田地,”轻叹一声,“我记得她从前就是温吞无争的性子,被父亲冷落多年也不见有何动作。只一件事,曾触到她的逆鳞,叫她短暂地振作过一阵。”
王妈妈眼前一亮:“是了,您和大姑奶奶进京那会子,太太为了能让您嫁入江家,同老爷周旋、和大太太相争,何等的精明厉害!”说着,渐渐皱起了眉,“说起来,和现在的太太真真是判若两人啊。”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事关我的婚姻大事、终身幸福,她老人家再是柔弱无争,也要奋力一搏。”
王氏筹谋算计那么久,婧怡却还是落得一个结阴亲的下场,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又有毛氏在旁作妖,也难怪她心如死灰、一蹶不振了。
至沈青云归来,自己莫名其妙地因祸得福,一跃成了王府夫人,于王氏而言正是惊喜交加、天大的好事。
但这好事并未能让她振作,相反,女儿既得有良配,王氏便连最后一丝愧疚悔恨都渐渐消失……从此余愿已了、生无可恋。
王妈妈也不是那蠢得无可救药的,听婧怡一番话,已猜到她的心思,不禁瞪大眼睛,道:“您的意思……”
“她老人家就是太闲了,才会斗志全无,我想给她找点事情做……妈妈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王妈妈有点发愣,半晌才讷讷道:“只要为了太太好,老奴自然是愿意的。”
婧怡满意地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方才处置的那个丫鬟,可是家生子?”
王妈妈点头:“是、是,她老子娘一家都在庄子上。”
婧怡一愣,失笑道:“搞了半天,我倒是成全了她,”正一正神色,“还劳妈妈亲自跑一趟,送两瓶治伤的药去,再看看她家有没有机灵的姊妹,带一个进府来,就放到母亲屋里。至于这丫头受罚的来龙去脉,也该让府里人知道,毕竟她不过是奉命行事、代主受过罢了。太太一向赏罚分明,重罚于她,是为了府里的规矩体统。但下人也是人,她老人家绝不会做用奴才顶罪的缺德事。那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太太心中不忍,才又给了恩典,”微微一笑,“咱们家这位太太,对姨娘身边的丫鬟尚能如此,对那些一心追随的忠仆,就更不用说了。”
王妈妈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来:“是,老奴这就去办。”
有心计的人多的是,小小年纪便手段高明的也大有人在、但如眼前这位,不论对手如何出招,她只管借力打力,却总能将劣势化为优势的……全京城又能找出几个?
嫁入王府是运气,但坐稳沈四夫人这一把交椅,凭得可是真本事。
王妈妈心中暗道一声了得,下定决心,过两日得上柱子那去一趟,好好提点提点儿媳妇,有事没事地多到姑奶奶面前走动,那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
婧怡坐车回王府,一路无话,直进了梧桐院,入得正屋,才见绿袖从里屋转出。
“夫人回来了。”绿袖满面笑容,端端正正地行礼。
婧怡见她一脸喜气洋洋,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四爷回府了?”说着,便往里屋去。
“是,一回府就去了王爷的书房……”绿袖跟在身后,嘴里回答道。
“那正好,”婧怡加快脚步,“快去把我床头那书收了,再有,前日做的那件粉红色小袄、四爷送的石榴花簪都找出来,我得赶紧换上……”
话音未落,脚步蹲在了里屋门口。
沈青云半靠在贵妃榻上,似乎正在假寐,婧怡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惊醒了他,这会子正慢悠悠坐起身来,沉沉的目光自她面上扫过,缓缓落到了床头。
“……也是刚刚回的屋,和夫人您前脚后脚。”绿袖讷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这丫头一向稳重,今儿个说话怎还大喘气上了!
却见沈青云站起身来,开口道:“都下去罢。”
屋里一时只剩下夫妻二人。
“回娘家了?”沈青云的声音里听不出息怒。
“是,母亲身上有些不好,妾身回去看看。”
“嗯,”顿了顿,又道,“明日拿我的帖子,请位太医去瞧瞧岳母。”
沈青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自腰间摸出一枚小小的银牌,正面用篆体刻着一个“云”字,背后则刻着繁复的祥云图案,尺寸虽小,做工却极精致。
他将银牌塞到妻子手中:“这是我的印信,相当于府中乙号对牌,可凭此随意出入我的私库,里面有不少御赐的珍贵药材,你拣能用的给岳母送去。”
坚硬的银牌四边有角,握在手中有些膈,不疼,却不可忽视,仿佛一直刺入了她的心里。
“谢四爷。”行了个标准得无懈可击的福礼。
沈青云却没注意这许多,忽然转身走到床边,自枕下掏出一本书来。
却是新近民间十分流行的一本志怪小说。
沈青云皱眉,翻开书随意看了两眼,不是什么山魅精怪,就是才子佳人,辞藻华丽、言语浮夸,其中更不乏浓词艳句。
这样的书,别说深闺小姐、世家贵妇,便是自诩上进的读书人,都是不肯看的。
沈青云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举着那书在婧怡眼前一晃:“这是什么?”
第81章 小甜
沈青云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举着那书在婧怡眼前一晃:“这是什么?”
“这是新近极风靡的一本志怪小说,”婧怡的笑容很无辜,“里头的鬼怪故事虽有些可怖,妾身看着倒也得趣儿,一时就丢不开手了。”说着,接过那本书,重新塞到了枕头底下。
看禁书被当场抓包,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沈青云又不是刻板迂腐之人,怎么当真介意她看些杂书?不过是看她装模作样,觉得有趣,故意逗她一逗罢了。
因冷着脸,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哪知婧怡根本不吃他撂脸子这一套,只管装傻充愣,笑嘻嘻道:“妾身是小女子,又非孔圣人,头发长见识短,就是相信这些个怪力乱神。”
半月不见,沈青云敏感地觉察到,妻子开朗了不少,言谈举止间少了一分老成持重,多了一分纯真性情。
想起她先前进屋时,嚷嚷着找发簪、换新衣,是为了迎接自己罢?
娇颜软语、笑脸相迎,也是为了自己罢。
冷凝的面上就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近日朝中事烦,他已多日不曾开怀。
本来,皇上春秋正盛、龙体康健,有长寿之相,且储君名分早定,太子系出嫡长,朝纲国本已正,应上下一心、共图盛世才是。
怎奈今上身为千古一帝,本该大爱无情,将后宫当成另一个朝堂。偏他是个痴情霸主,既要坐拥得天下,又要君心似我心,多年专宠贵妃。不仅为其罢黜后宫,贵妃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了晋王,次子六岁上书房时亦得封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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