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又一滴顺着透明软管滑进针头,消失在体内。
没蒙上白被单,还在打点滴。
时柠觉得自己脑子迟缓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再三确认病床上瘦削的侧脸后才缓缓接受当前的认知。
——!
人还活着!
她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疼,特别疼。
那就是真的!
时柠刚想用手机给沈元白那边报个信,警察同志就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行动。
“你叫时柠?”
“啊,是。”
“现在吴先生的情况暂且需要保密,你暂时不能和外界通信。”
“……哦,好。”
虽有不解,她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的问答上。
直到对方表示把她请过来是吴景的要求,她默默用余光瞥了一眼病床上仍然闭着眼的男人,内心惊叹如海潮般起伏。
据她现在的理解,是吴景自己在打过急救之后又报了警。
因为他在抢救室短暂清醒期间透露的重大消息可能涉及到自己的人身安危和接下来或许会牵扯出来的大案,虽然抢救成功了但消息据不外露。
至于为什么找上她,也是吴景的要求。
“‘知道我进医院,沈元白工作室的人一定会来。他不方便也会有其他人在外面守着,我相信他们,可不可以帮我把他们找过来?’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年轻的警察解释道。
明明在这之前,她多次被吴景恶劣的情绪针对,但真的听到别人生死线上还在说信任他们的话时,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王八蛋盛今,血债血偿。
再次看向病床,吴景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眼底没什么光,就这么木木地盯着她看。
两人眼神交汇,良久,他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极为难看的笑容,或许比起荧幕上的笑千分之一还不足,但时柠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解约了吗……”
他的嗓音像是被含混进一口沙,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般折磨耳膜。
显然是问时柠的。
时柠一个激灵站起身,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跟对面警察同志示意了一下:“我,我能帮他看一下吧?”
“可以。但还是不能透露他现在的状况。”
“好的好的,没问题。”
打开网络的手指都是颤抖的,时柠直接搜索了盛今的官媒,往下翻到第二条就找到了声明。
“……解约……解约……”她嘴里默念着,手指一顿,“有!你怎么知道盛今跟你解约了?!”
“被放弃……是迟早的事。”
“等等,这什么?”
时柠翻了一会儿盛今官媒,发现评论区带着一大片沈元白的名字,她莫名其妙地退出主页又回到热搜上,一目十行看下来终于弄懂了为什么又被带了节奏。
这他妈也太不要脸了吧?!
因为吴景清醒,警察已经开始跟他做笔录。
时柠坐在一边,一边刷话题一边怒得太阳穴直跳,她这样坐不住的性子立马开号回怼。
【现在传播谣言是要被查水表的你们知道伐?艺人一起出现在车库有什么奇怪的,常恺和吴景是同校师兄弟私底下有接触有任何问题吗?!
再说这是在沈元白工作室楼下,哪个艺人脑子进了大海要做什么挑自己楼底下?不信你们可以去查一下今年沈元白工作室的新年礼盒清单,有给吴景的一份好吗!
人家正巧和自己师兄约完上对方工作室拿趟礼盒就能被你们编出这么多故事来,怎么一个个不去当编剧呢?今年最佳编剧奖都有你们的功劳[鄙视]】
【还有啊,沈元白和我——】
时柠打到这手指一顿,立马删除主语“我”,改成自己的名字:【沈元白和时柠谈恋爱一起出现在医院门诊大楼又有什么奇怪的?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时柠爸妈都是省医的医生,怎么?华点不应该是人家一家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吗?那些阴阳怪气的网友是生活有多不如意,美丽的世界能被你们满眼眼屎给糊了?】
她忙着回怼,压根忘记自己用的是哪个号。
等怼完,网友评论刷刷刷出来,才发现自己用了上回那个说沈元白发烧发到40°被打成黑粉的小号。
这个小号的生命历程也是无限精彩,从黑粉到被网友默认为是沈元白身边工作人员的私人号,粉丝数直线上升。
她一开口,评论一大片安心。
【工作人员小姐姐出来辟谣了,我相信姐姐,也相信我们白,他不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
【突然安心.jpg】
【呜呜呜呜我们粉丝终于有底气了,现在理直气壮我一定要把对面那些sb喷得摇白旗喊爸爸,艹!真的气死了!!】
【哦?水军出来带节奏了?一看就是随便注册的小号,怎么可能是工作人员,你们粉丝是心虚得随便抓一个号就当旗杆了吧?】
【我日!先从楼上那个画风清奇的喷子号开始!】
时柠恨不得多生出及几条手臂,化身八爪鱼一人对战一网粉丝,一边生气一边还容易按错键打了一堆错别字。
正在气头上时,微信新消息跳了一下。
沈臭白:【网上那些言论有工作室在,别生气。好好休息。】
时柠停下动作,替他觉得委屈。
她嘴角耷拉着看看吴景,又看看奋笔疾书做笔录的警察同志,终于找到谈话间隙问了一句:“沈元白也很担心你……你现在的情况,可以跟他说吗?或者……让他过来?”
吴景咳了一声,点头:“别被盛今的人跟了。”
***
沈元白是带着常恺一起来的,身上还裹着老时的棉大衣。
他们来的时候警察刚做好笔录准备送回所里展开下一步调查,沈元白叫住两位警察,小心翼翼从兜里摸出好几个一次性塑封袋,递过去:“这是在今天天府雅阁包厢找到的毛发,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处。”
天府雅阁那个盛今常用的包厢有个规矩,每次宴席撤下后都会派服务员第一时间去打扫。
规格和普通包厢的打扫还不一样。
据说对方老板有严重洁癖,所以从换洗餐具桌布到吸地消毒一样不能差。
这次阿巡混进去的时候,赶巧碰上服务员扒着窗户看完公园里救护车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光顾着聊闲天。他大摇大摆地进去,旁人只看了他一眼。
一说刚才盛今的聚会包厢掉了个手机在这就立马有人带他进去了。
趁着还没完全大扫除之前,他装模作样在沙发上翻了半天,找到几根长短不一的毛发顺手塞进兜里。
在沈元白工作室待了这么久,最不缺的就是演技,正门进正门出压根没人怀疑。
现在沈元白交给警察的就是他从包厢里偷摸带出来的。
病房门被带上,吴景从鼻腔发出一声闷哼,表情似愉悦似痛苦:“你怎么想到去包厢偷证据的?”
“不能让你白死啊。”沈元白啧了一声,“要感谢的话,等你戒了起来谢我们家王开复,话是多了点脑子还是挺好使的。还有李日巡,冒着生命危险演出来的。”
对吴景没死这个事实,沈元白接受得最快,但常恺显然还没缓过来,眼眶一下子就红透了。
他梗着脖子:“你他吗的……你这么玩真把自己玩死怎么办……还有啊,你发的定位不是在天府饭店吗?怎么说救护车是在绿地公园接到你的,你不怕给我发的地址有偏差救不到吗!”
“要是在天府接到我,那李日巡哪还有机会混进去,是吧?”
吴景声音又沉又哑,没什么力气,但已经有心情玩笑。
他简单讲了一遍今晚事情的来龙去脉,等沈元白问到他什么时候开始沾上的毒,他沉默片刻,忽然朝常恺扬了扬下巴:“手机呢?”
“在。怎么了?”
“给我录个像呗。”
“啊?”
吴景面向沈元白,苦涩地笑了一下:“刚才你女朋友在旁边刷手机舌战群雄我都看到了,正好……给我录个视频我给粉丝讲讲我这些年在盛今的快乐生活,顺便替你说两句话。”
话还没说话,时柠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瞪了吴景一眼:“你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闭嘴挺好的。”
确认吴景目前情况稳定,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开玩笑。
沈元白自然无条件站在女朋友边上:“嗯,好好一帅哥,就是长了张嘴。”
***
录视频的时候,常恺举着手机站在床尾,时柠和沈元白坐在一旁不入镜的沙发上。
他手里攥着她的,侧头在她耳边轻语:“累不累?”
“不累。”时柠摇头,“之前还陪我妈值过夜班呢。”
揉捏在手指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他大手的温度,按摩得格外舒服。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吴景慢慢开口道来。
“我是吴景,我还没死。”第一句说完他缓了一会儿,“不是有意要隐瞒消息让粉丝担心,是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我不能出现。”
“刚进盛今的时候,我还没毕业。当初签合同,只是觉得盛今的合约格外严厉。但转念一想,大公司肯定有他自己的规矩,因此签下了和盛今长达十年的合约。在这十年里,我所有的代言、通告收入,我取其中30%,盛今占剩下70%,没有人身自由安排什么活动必须参加,当年没获得规定奖项还得倒贴公司培训费。”
“是不是觉得听起来还挺苛刻的?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前几天听说当年和沈元白签的合同是……九一分。沈元白拿一,盛今拿九。突然释怀了。”
按在手指上的力度忽然停下,两秒后,随着吴景扯出笑容,力道又一点点回来,重新揉在指骨上。
镜头前吴景继续道:“但后来,或许是我自己贪得无厌。我是戏剧学院出来的,我想要演戏。公司给我接的都是一些只顾流量不顾质量的本子,而我想要演的一而再再而三被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拒绝。可能是我表现出了反抗的心理,也可能是我当时真的状态不好。当我被确诊轻度抑郁后,经纪人很快就动用公司渠道给我配了药。”
“我一直以为的‘抗抑郁’药,在我多次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越来越上瘾过后发现了不对。私底下质问过经纪人,也质问过公司高层,没人给我回应。于是我的情况更严重了。”
“后来有一次巧合,我才发现,不止我,公司旗下个别艺人也有同样的情况。我们这些人的相同点……是不听话,有自己的想法。”
“想必这个时候盛今已经和我解约了吧。或许你们以为这是我自己的洗白,但我想明确告诉你们的是,不管这次我的反抗有没有成功。我都不会回娱乐圈。吴景这个名字就在送医的那一刻彻底死了。”
“……你。”沈元白停下动作,突然开口。
“哥,你别说话。”吴景朝镜头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自己想得很明白了。我没演过什么让自己满意的戏,作为一个演员,或许这出自导自演是我最满意的一场吧,也算完美谢幕。”
“哦对,你们一定想知道我刚才在叫谁吧。是沈元白,还有常恺,好兄弟、好哥们。谢谢他俩和时老师发现我的不对劲,谢谢他们的开导,这就是为什么我频繁和他碰头的原因。但他……在今晚之前确实不知道我这些事。只是单纯以为我状态不好,想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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