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刑警正问到丰正辉,为什么要拘禁张圆。
其实这个问题刚才已经问过两次了,但丰正辉一直沉默,直到顾瑶和徐烁来了,夏铭在隔壁间提示一句,这才又被提起。
这次丰正辉听到问题,竟然配合了“是因为陈玉敏。”
陈玉敏和丰正辉的故事,已经在上次顾瑶做笔录的时候,将情况告诉了夏铭。
刑警“你怀疑张圆和陈玉敏的失踪有关?所以拘禁张圆,逼她吐露陈玉敏的下落,当你发现张圆并不知道的时候,就教唆她自杀。”
丰正辉没有立刻答话,转头看向徐烁。
尽管这话很多余,但徐烁还是提示他“如果你真想找到陈玉敏,前期的配合是必要的,兜圈子只会拖延进度。”
这一点丰正辉自然是知道的。
丰正辉点点头,对刑警说“我拘禁张圆,并不是为了打听陈玉敏的下落,张圆根本不知道,在拘禁期间我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她每天做过什么,都用一个记事本记下来了,那个记事本我没有改动过一个字,你们可以去核实。”
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拿出一七一中学陈玉敏那班的集体合照,合照上有五个人被圈了出来,转而问丰正辉,这五个人先后出事是否和丰正辉有关。
但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丰正辉是不会回答的,他的游戏才进行到一半,怎么肯老实交代呢?
坐在丰正辉旁边的徐烁,一言不发,按照程序规定他不可以打断讯问,只能在问题结束之后进行补充,这还要在讯问刑警的允许之下。
徐烁一边做着笔录,一边观察着丰正辉的神情,见他一直在绕圈子,消耗时间,心里也不由得起疑。
丰正辉不配合,那么接下来就还会被继续传唤做笔录,一次、两次、三次,任何嫌疑犯都不会喜欢这个环节,恨不得早点结束,但他却好像“乐在其中”,为什么?
而且他在做笔录时的不配合,将来也会影响他在法庭上的分数,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定罪,被判多重的刑罚。
终身□□,甚至是死刑。
可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原因令他连这样的后果也可以视而不见?
同一时间,顾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她摘掉耳麦,对夏铭说“看现在的情形,丰正辉今天什么都不会回答。除非可以找到另外四个人的遇害和他有关的直接证据。”
夏铭皱了皱眉,说“这样的犯人我们见多了,现在我们掌握的只有张圆的白骨案证据,就算起诉他,也是故意杀人罪这一条,他当然不会承认另外四个与他有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瑶解释道“丰正辉根本没想过逃避罪责,多一件少一件对他来说没有明显差别,如果他想逃避,张圆的白骨就不会被我和徐律师发现。对警方来说,这是一起人命案,但对丰正辉来说,这是个‘找人游戏’,每一步他都有安排,除非‘玩家’解开关键点,才会开启下一个关卡。也就是说,只有找到另外四个人遇害的直接证据,证明和他有关,这才是他要的关键点,只有把关键点给他,他才会配合。”
果不其然,接下来但凡涉及到张圆白骨案的讯问,丰正辉都非常配合,一五一十的交代他是如何绑架张圆,将她拘禁在老宅里,每天是什么时间给她送水送饭,并且无论张圆如何哀求他,他都拒绝与她对话,甚至看着张圆一点点精神崩溃。
丰正辉还说“到最后几天,我估计张圆已经差不多了,而我也刚好有点事要外出几天。所以我就在张圆的饭里下了药,等她昏迷,我就把锁住她的镣铐解开。我还将足够消耗一个礼拜的食物和水放进地窖,等张圆醒来了她可以自己分配。但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外出的事。”
那么,张圆醒来后,见到那么多食物和水,自己的镣铐也被打开了,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可是地窖的门锁住了,外面也铺上垫子,隔音很好,李家老宅和其他人家又有短距离,无论张圆怎么嘶吼喊叫,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张圆自己又无法破门而出,她力量不够,还要自下而上用力,根本不可能,所以当她陷入绝望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些食物和水的用意——丰正辉不会再回来了,等食物和水被她消耗光了,她就只能等死。
听到这里,刑警问“我们在现场找到一枚刀片,已经证实是张圆用来结束生命的凶器,这也是你留下的。”
丰正辉笑道“我只是给她多一个选择,其实我只出去了几天就回来了,但她耐心不够,等不及我回来,就自己抹脖子了。”
这番心机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攻心为上,丰正辉就是要让张圆在绝望中自己了结。
凌晨过后,审讯步入尾声。
和预料中的一样,丰正辉只交代和张圆有关的所有细节,关于其他四个人的问题他就一概保持沉默,而警方除了一张圈起人头的集体照照片,也没有直接证明和他有关。
笔录结束之前,刑警又问一直旁听的徐烁有没有补充。
徐烁这才放下笔,安静的对上丰正辉的目光。
丰正辉似乎有点期待他会说出什么。
徐烁笑了一下,转而将话题扯到案件之外“青梅和竹马,听上去很美好,很多人也都经历过,不过并不是所有人在失去对方之后,都会像你一样心存执念,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代价也要找到对方。”
这话虽然和白骨案没有直接关系,却引起了丰正辉的好奇心。
“哦,那其他人都是怎么做的?”
“有的人会选择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有的人会选择向前看,将对方的失踪事件交给警方处理,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想念她。”
丰正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徐烁淡淡道“你的选择真的很与众不同。”
直到丰正辉反问“那么你呢,徐律师。”
“我?”
“你有没有过喜欢的女人,青梅竹马的那种。”
“谁年少时没躁动过呢,自然有。”
“后来呢,分开了?”
“嗯。”
“为什么分开?”
徐烁没有回答,他只是垂下眼,安静了。
玻璃墙另一边,顾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试图看的更仔细,虽然她不知道徐烁为什么沉默了,但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难道是丰正辉问对了什么?
这时,徐烁低声说道“其实我没有你这么幸运,可以在最单纯天真的年纪,守护喜欢的人。不过你这份执念,我很明白。最在乎的人突然离开了,好像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影响,但自己心里却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想讨一个说法。”
此言一出,丰正辉安静了。
丰正辉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徐烁,徐烁不闪不躲,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和刚才一样双手放在桌面的姿势。
半晌,丰正辉轻轻点了下头,像是确认了什么,这才说“徐律师,下回见面记得把委托书带上,你我好像还没有正式签合同。”
徐烁笑了“好,一定。”
丰正辉很快就被刑警带出审讯室。
顾瑶摘下耳麦,跟着出门,追上去几步。
丰正辉转身的瞬间,夏铭已经及时阻止了顾瑶“你不能靠嫌疑犯太近。”
顾瑶点了下头“丰正辉!”
丰正辉却只是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顾瑶还想追问什么,徐烁却一把将她拽住。
“没用的。”
的确,顾瑶也知道没用。
只要她没有找到丰正辉要的答案,他就不会多说一句。
可知道归知道,心里的挫败感却并不会因为知道而减少,反而还会加重。
丰正辉指定的游戏规则非常严谨,甚至是油盐不进,凭他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根本不可能打破他的规则,只能按部就班。
顾瑶心里有些泄气,一言不发的和徐烁一起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大厅。
两人就坐在夏铭的办公桌对面,徐烁塞了一杯水给她,她拿在手里却半天没喝。
徐烁和夏铭正在交谈案情,时不时会扫过来一眼。
顾瑶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夏铭被其他刑警叫走,徐烁终于叹出一口气,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顾瑶手里的杯子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响。
顾瑶醒过神来。
徐烁一手撑着太阳穴,将手肘架在桌上,就那样侧着身瞅她“下一步,夏铭他们会进一步调查张锐、邵晓风、王竹和方奇的生前,他们会尽量去查和丰正辉有关的证据。不过我接了丰正辉这个案子,所有调查我都不能参与,只能等警方掌握到证据之后按照程序和我交接。”
顾瑶点了下头,却没吭声。
徐烁继续道“如果警方认为有必要,会找你去案发现场,但你要量力而为,如果身体不允许,就不要去,等他们收集回来证据,你再分析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顾瑶问“白骨案你怎么看?”
徐烁努努嘴“不乐观,罪名成立几乎是一定的。”
“故意杀人罪?”
“嗯。而且丰正辉毫无悔改之意,他在笔录里也等于亲口承认了,他是明知道张圆会自我了结,还故意那么做。情节太严重,争取量刑是不可能的。不过,身为他的代理律师,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他争取权利,不会先入为主的预判他死刑,但我最多也只是尽力。”
顾瑶没应,她歪了歪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徐烁。
徐烁挑起眉梢“看什么?”
顾瑶“看你。”
徐烁慢悠悠的笑了,透着一丝慵懒,一丝不正经“看我魅力无穷、英俊潇洒,帅的天怒人怨?”
这要换是平常,顾瑶一定赏他一个白眼,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配合他的玩笑。
“是啊,颜值一哥徐大律师,真是非同小可。不过你已经有点黑眼圈了,你没发现么?”
徐烁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顾瑶笑了“你还说让我保持睡眠,注意休息,你自己呢?”
徐烁眨了下眼“你是在关心我?”
顾瑶却没接这个茬儿,转而问“刚才在审讯室里,你最后回答丰正辉说,有些人,是你自己心里却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想讨一个说法。你指的……是你父亲?”
徐烁笑容一顿,点了下头。
但很明显,他不愿多说,薄唇下意识微微抿起。
顾瑶注意到了,遂将话题转移开“也许,正是因为丰正辉和你有同样的执念,他才愿意信任你,请你做代理律师。”
“即便如此,这个案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顾瑶笑了一下,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却咽了回去。
或许,丰正辉自己也有预感,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阶段。
长达二十七年的孤独人生,只不过遇到了一个陈玉敏,彼此相知。
自陈玉敏失踪后,丰正辉就一直生活在绝望之中,他不信任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上一次走上法庭会选择自己辩护。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