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他开始抑制不住的重咳起来,浑身都被一股暴虐的魔气充斥,眼角是不正常的红晕,在冰雪一样苍白森冷的面庞上,显得秾艳昳丽却又阴骇。
周围魔气开始大涨。
一声声的讥笑和嘲弄萦绕在他耳边,那些没有实体的骷髅头一下下的穿过他的身体,他猛吐一口鲜血,不能视物的双眼也开始渗出鲜血,体内暴乱的魔气一阵强过一阵的汹涌着,他紧咬唇瓣强行忍下。
三月前入魔后。
心魔妄想掌控他成为这具身体新的主人。
被他硬生生剥离了身体,他的七魂六魄便径直少了一半,且身体受创严重,虽已恢复。可一旦到了每月十五,他都要再尝一遍剥离魔气后的痛苦。
同时他体内的魔气在十五这日也会大幅度锐减,左脚跛足,视觉味觉听觉尽数丧失,每时每刻都要承受骨头被敲碎又拼接上去的痛苦。
但这种疼痛只会持续十二个时辰,所以他每月都会对外宣称闭关,但不知怎的,他现在好想师姐。
他这么可怜。
她一定会心疼吧?
会给他上药,会摸摸他的脑袋。
就像当年那样....
他挣扎着站起来,用跛了一只脚的双腿慢慢摸索着,往曲妗的宫殿走去。
**
“左护法死了?”兰向荣满脸的不容置信,他愣怔着坐下来:“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魔尊大人扭断了脖子,捏碎了神魂....这辈子都无法投胎转世,彻底魂飞魄散了。”说道这里,那小喽啰还打了个哆嗦。
兰向荣是甘文轩在凡界救下来的,随之就跟着他去了魔界,因他天资不错,所以很受重用,可以说他兰向荣就是甘文杰一手提拔上去的。
过了好久,他才沉着声音问:“魔尊为什么要杀他。”
小喽啰摇摇头:“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兰向荣慢慢握紧拳头,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涌现。
正当他要去找右护法的时候,却瞧见一道浑身沾满血迹的少年正跛着左脚一瘸一拐地往一个方向去,他满眼鲜血,只能凭着感觉摸索方向,正是那位...平日里清华如月的魔尊大人?
现在怎是这副鬼样子?
并且他身上的魔气居然一丁点都嗅不到,好像全部丧失了。
他突然联想到魔尊每月十五都要闭关两日的事情,难道跟这有关?
兰向荣脸上慢慢咧开一抹狞笑。
**
此刻已是午夜。
虽然在修仙世界里,达到筑基之后就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但曲妗的良好作息还是让她早早的就上床休息了。
毕竟她又没有办法继续提升修为,晚上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可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青羽派现在怎么样了,虚无子又怎么样了,她现在又被掳去魔界,他肯定会大受打击,依照他的性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看来她还是需要早点找到机会离开魔界。
突然——
一阵推门声响起。
曲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裹着被子坐起身。
只见半开的殿门处,没有灯光、月色晦暗间,正站着一名全身沾满鲜血的白衣少年,他墨发未扎,随意倾泻,微微卷起的发梢垂在身前,双眼紧闭、有血水流出,毫无血色的唇瓣也是隐隐渗出血迹,此刻正微微偏头,凭着感觉跛着脚往她的方向走来....
是...
是沈青桉。
他跟人打架了?
是谁这么厉害,能把他打这么惨....
他打架输了来找她,是想将怨气发泄在她身上吗?
想到这儿,曲妗有些惧意,开始慢慢往后退,打算缩到床角里,不料她的胳膊被一把拉住。
曲妗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要被打,背靠着床板就开始大声辱骂,不料那少年只是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随之慢慢凑近在她身上嗅了嗅,见是熟悉的气息后,才慢慢扯出一抹笑来。
“师姐,你想我了吗?”
曲妗吞了吞口水,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服软顺从他,所以忍下一切不甘的心理,不情不愿道:“...想。”
可那少年好像听不见似的,又问了遍,声音逐渐转阴:“想、我、吗?”
曲妗正要重复,才又听他喃喃自语:“师姐肯定是想我的。所以...”他嘴角的笑意慢慢灿烂,声音也是甜腻腻的,“你抱抱我怎么样?”
曲妗不敢不听,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他好像很享受,在曲妗抱住他后,便直接双手抱住她的膝盖往她怀里拱,一副小狗依偎主人的可怜模样。
可他身上真的太冷了,跟冰块似的。
以往他抱住她,虽然也冷,但没冷到这副地步,简直像个冰冻人。他往她怀里拱的时候,即使隔着两层衣服,她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同时他身上的血全都弄在她裙子上了!
曲妗强忍住不开心,弱弱道:“可以了吗?”
那少年依旧听不见,曲妗见他不说话,便也只好僵硬地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突然,他开口:“师姐,你可以摸摸我的脑袋吗?”
“...哦。”
曲妗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心,一如当年青羽派之时,可怜又病弱。
沈青桉全身冰冷到几乎感觉不到其他,可在抱住曲妗的时候,却意外的获得一丝温暖。
像个小火炉。
好舒服。
果然,来找师姐是正确的,她真的可以让他不那么疼。
他唯一的温暖就是她,可她却在温暖无数的人,青羽派的关书、东方臻、齐玲秀、虚无子,这些人就总往师姐面前凑。
还有大衍阁的左弘一。
沈青桉刚才还放松不少的心情,这一刻突然又大幅度涌上来一堆暴戾之情,他知道是心魔在一旁作祟,想扰乱他然后趁机重新钻入他体内,但他却无法控制这种恶劣的情绪慢慢滋生。
师姐的心不在他这里,她早晚会离开的,对吗?
沈青桉右手慢慢握住一把冰刃,直指曲妗后腰,但他面上却依旧带着灿烂温顺的笑容:“师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狼狈吗?”
曲妗已经察觉到沈青桉可能跟人打架打得听觉丧失了,所以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眨了下眼睛打算听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
他顿了几息时间,便又继续冷深道:“因为我想得到你。”
“师姐大概猜到了吧,我知道你是谁,你这样戏耍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也许是想看我痛苦挣扎的狼狈模样?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我只会恨你,然后死死地折磨你。”
“你瞧,我现在就把你抓来了,不是吗?”
他阴恻恻的笑着:“师姐,你想离开我吗?很简单,我入魔之后神志混乱,为了摒弃一切剥离了几个魂魄,每月十五都会魔力丧失,听不见看不见,还是个跛了一只脚的瘸子,你现在杀了我,很快就可以离开。”
沈青桉说得狠戾无比,可神色却瞧起来愈发苍白虚弱,他努力攥紧冰刃,只要她敢走,他一定立马杀了她,杀了这个狠心愚蠢刻薄的背叛者。
曲妗面上的神色逐渐复杂。
她承认自己一直到刚才都是恨他的,恨不得咬死他。
可现在她心里却是一片芜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正确的吗?
为了完成原主的心愿,为了自己能够得到复活的机会。
就想尽办法把沈青桉赶出青羽派。
她自诩心善,为了能让他重新拜入修仙界第二大派纯阳堂,所以便想尽办法护住他的名声和性命,采取欺压逼迫他的行为。
可她真的心善吗?
如果没有她,他也许能在青羽派获得朋友,以他的天资很快就可以筑基、金丹,然后一步步往上,成为人人敬仰的上仙,即使他在日后会杀了沈博远,但这也是他与沈博远之间由来已久的私仇。
她真的心善吗?
曲妗眼睫颤颤的垂下,她鼻尖一酸,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逼迫才让他堕入魔道,然后剥离魂魄,每月十五承受非人的痛苦和煎熬,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浑身冰冷,左脚跛足。
是她的错。
她是个虚伪的...虚伪的圣人。
她对不起他。
沈青桉听不见看不见,却长时间没有得到任何肢体回应,以为曲妗正在寻找金花鞭要至他于死地,于是冷笑着就要将冰刃刺进她的身体。
这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居然真的以为他还会将全部的真心话都告诉她吗?
他的魔力虽然锐减,但还是能保留四分之一的,杀死她绰绰有余。
却不料,他的怀里突然多了一片柔软。
沈青桉微愣,刺向曲妗后腰的冰刃也停住了。
他虽然听不见,却能感觉到耳边有一团热气在扑洒,师姐似乎在对他瞧瞧说着什么。
是说心疼他吗?
是说这辈子都不离开他吗?
还是...
还是说,喜欢他?
沈青桉心脏开始狂跳,全身骨头被敲碎又立马被拼接起来的疼痛都比不上这一次心悸,他贪恋地缩在师姐的怀里,面色依旧很冷,可眉梢眼角却又带着点点愉悦满足。
“师姐。”
“这辈子,都别再抛弃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曲妗微微闭眼,嗓间转了许久的‘好’最终还是被她咽下去,慢声道:“沈青桉,每月十五这件事,别让其他人发现了,你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