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她见到了小公爷。
小公爷远赴北疆平叛,途径这道观,就进来歇歇脚。
彼时两人都很意外,他乡遇旧人,虽不是故知,但也玄妙。
顾云锦甚至暗悄悄想过,这是不是天尊在暗示她,她下辈子能跟小公爷这样含着金勺落地,显贵一生?
哪里知道,才过了三天,就被扔回了十年前。
她还是她,显赫权贵梦跟她没任何关系。
说白了,顾云锦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外人,就是小公爷了。
这会儿突然听见他的名号,顾云锦还颇有几分感慨。
只是,徐家这又是怎么回事?
侍郎的官位不算低,以徐砚的资历,他算是爬得快的了,但在官宦满地的京城,一个侍郎实在不够看。
徐家入官场不过十几年,别说是宁国公府了,其他侯府、伯府,徐家都没套上近乎。
反倒是杨家那儿,凭着些旧黄历,人脉宽广些,但也广不到宁国公府。
徐砚到底是怎么抱上一根这么粗的大腿的?
顾云锦想不明白,问念夏道:“昨日府里设宴,宁国公小公爷来了?”
念夏瞪大了眼睛:“奴婢不晓得,等回府之后,奴婢去打听打听?”
顾云锦点了点头,但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小公爷应当是来了的。
昨日梦境里,她梦到的那双乌黑的、带着几分关切的眼睛,分明就是小公爷的。
在道观相遇时,小公爷的左眼有旧伤,疤痕不长,从眼角到颧骨,细细的一条。
而梦中的那双眼睛不带伤痕。
也正是因此差异,前几天才见过一面的人,顾云锦昨日并没有想起来。
轿子继续往北三胡同去。
顾云锦咬着水晶油包,她对徐家是有不满,但也没琢磨过要把徐家弄得身败名裂,可若是徐家抱住了这根大腿,往后越发飞黄腾达了,那还真的,叫人老不爽了!
北三胡同细长,住的多是外乡生意人,各家手上还算宽裕,整个胡同并不杂乱。
吴氏出来迎她,见她吃完水晶油包还吮了下手指尖,不由暗暗发笑,真真是个小孩子,但她能有胃口,可见身体并无大碍,这叫吴氏放心许多。
屋门推开,沈嬷嬷快步出来,直走到顾云锦跟前,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姑娘,昨儿个受苦了。”
顾云锦的鼻尖霎时就酸了。
沈嬷嬷是顾云锦的生母苏氏提拔提来的。
苏氏还在的时候,沈嬷嬷就是心腹之人,顾云锦幼年格外信赖沈嬷嬷。
等徐氏进门,沈嬷嬷便跟了徐氏做事,回京时,她亦跟着,不曾离开。
顾云锦从前恨过沈嬷嬷,认为她背弃旧主,叫徐氏给收买了。
恨屋及乌,顾云锦把沈嬷嬷对她的关心彻底当成了驴肝肺。
在嫁去杨家之前,赵嬷嬷曾经不顾主仆、劈头盖脑骂过顾云锦一通。
“分明厌恶太太,分明巴不得太太蹬腿闭眼了,却与太太的娘家人亲近,甚至要嫁去太太的嫂嫂的娘家,姑娘若真看不惯太太,就彻底与太太的亲戚们断了来往,若不然,就别日日仇视太太,又要依着太太的亲戚生活。便是立牌坊,也不是这么立的。”
这话是骂得极难听了,顾云锦彼时钻了牛角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毕竟按顾云锦想的,徐氏与侍郎府的关系,只怕比她跟徐氏之间的关系还差呢。
闵老太太厌恶徐氏,为了膈应徐氏,才让顾云锦在徐家生活,杨氏让她嫁给杨昔豫,看上的是她这个人,并不是徐氏的缘由。
等到顾云锦想明白了的时候,她已经见不着沈嬷嬷了。
她在杨家“染病”,沈嬷嬷来杨家评理,杨家怎么会理一个仆妇,把人赶出来后,竟然还闷棍打了沈嬷嬷一通。
沈嬷嬷这个年纪了,哪里扛得住,拖了半个月就没了。
顾云锦越想越难过,扑到沈嬷嬷怀里,紧紧抱着她。
沈嬷嬷见不得顾云锦红眼睛,一面给她顺气,一面哑声道:“我们姑娘受罪了受罪了,不哭了,哪儿不爽快,就跟嬷嬷说,嬷嬷给你揉揉。”
顾云锦吸了吸鼻子:“哪都不爽快,心里最不爽快……”
第12章 转性
沈嬷嬷的眼睛骤然朦胧了。
一时之间,她都来不及慢慢想,自家姑娘有多少年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了。
这么亲昵、依赖,跟小时候似的。
那时候顾云锦还那么小,说话软糯跟撒娇似的,叫身边伺候的人疼得不得了。
沈嬷嬷虽是苏氏身边的,但对顾云锦,亦是恨不能捧在手心里。
可等苏氏过世,徐氏进门之后,顾云锦就再也不愿意与她亲近了。
沈嬷嬷不是不明白顾云锦,可她就是个仆妇,正房太太没了,老爷娶填房,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她起先对徐氏也有防备,但相处下来,沈嬷嬷认为,徐氏是个良善人,是很想做好继母这个角色的。
只是顾云锦不给机会。
沈嬷嬷琢磨着,许是顾云锦太小了,等长大了就懂事了,她耐心等着,却在等待中与顾云锦越来越疏远。
这会儿顾云锦扑在她怀里哭,这幅撒娇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又想起昨日吴氏回来与她们说的那几句话,沈嬷嬷忍不住了,搂着顾云锦,一面哭,一面道:“好姑娘,咱们不哭了,这么好看的脸,一哭就花了,一会儿嬷嬷给你蒸米团子吃……”
顾云锦扑哧就笑了,眼睛里的泪水还簌簌往下落。
她打小喜欢米团子,小时候哭了,沈嬷嬷都是这么劝她的。
一转眼都这么久了,这些年她不跟沈嬷嬷亲,沈嬷嬷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一急起来,就还和从前一样。
顾云锦抹了抹泪水,道:“就吃米团子,我可想了。”
沈嬷嬷又是喜又是疼,连连应声,让顾云锦先进屋里,她亲自去打水来给姑娘净面。
顾云锦吸了吸鼻子,一面收眼泪,一面打量院子。
这宅子只一进,亏得家里人少,也住得开。
进门是影壁,绕过来就是这个小院子,正对着的北屋是徐氏住的,东厢是吴氏与顾云齐的屋子,西厢是顾云锦的。
今日阳光好,院子里支了架子晒被褥,角落里几盆花骨朵,眼看着也快开了,顾云锦看了两眼,心中满满都是亲切。
她看向站在正屋外的翠竹:“太太在屋里吧?”
翠竹缓缓点了点头。
她是徐氏的陪嫁,刚刚一直在观察顾云锦。
昨日吴氏回来说顾云锦想透彻了,徐氏满心欢喜,可翠竹有自己的担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云锦不喜徐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其根源是误会什么的,说开了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是两人彼此的身份,继母与继女,这层关系是绝不可能改变的。
这根刺横在这儿,翠竹不相信顾云锦会突然就想转过来了。
莫不是有求于太太,才会故意如此吧。
翠竹猜测着,试探着道:“姑娘,太太身子骨不大好,昨儿听说姑娘落水,太太急得不行,连夜里用饭都没有胃口。”
顾云锦叹道:“是我不好,让太太担心了,不过我也没什么大碍,等下太太见我生龙活虎了,应当也能放心了。”
翠竹愣住了,隔了会儿,疑惑地看向念夏。
念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翠竹打了帘子请了顾云锦进去,自个儿拉了念夏到了一旁,低声道:“姑娘当真转性了?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定是冷言冷语的一句‘太太吃不下是太太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眼睛一闭上都能想出那、那模样来。”
毕竟是说主子闲话,凉薄二字,翠竹没有出口。
念夏也感觉到姑娘变了,但她心思纯粹些,比起之前那弯弯绕绕的,念夏更喜欢昨儿个直来直往的姑娘。
以前为了笑不露齿,顾云锦连笑起来都不爽快,早上那个说要一拳头打徐令婕的顾云锦,简直让念夏挪不开眼睛。
“昨天姑娘醒来,画梅……”念夏拽着翠竹嘀嘀咕咕,把顾云锦醒来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翠竹听得目瞪口呆。
她是徐家出来的,知道画梅那张扬性子,她还比画梅长了几岁,可彼时才八九岁的画梅可从来没给姐姐们留过颜面。
这几年仗着杨氏器重,画梅肯定越发霸道,顾云锦能让画梅吃亏,这让翠竹压根没想到。
“姑娘这是扫大太太的脸面啊。”翠竹咋舌。
念夏道:“二姑娘能推我们姑娘,做什么与她们客气,姑娘说了,想住就在徐家住,不想住她就回来,有太太和奶奶在,她才不怕徐家轰她。”
闻言,翠竹下意识地往里头看了一眼,暗暗想,姑娘还真的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样也好,四房上下就这么几个人了,能一条心,比什么都强。
顾云锦进了屋,对她来说,徐氏的屋子格外陌生,她从前极少来。
因着是寡居,里头很素净,陈设简单,一块绣了青竹的帘子隔断了内室。
顾云锦撩了帘子进去,就对上了徐氏的目光,她忙道:“太太。”
“快坐下,先净了面。”徐氏有些紧张,顾云锦主动与她问安的次数,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徐氏心中喜悦,但她也听见顾云锦在外头哭,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与她说话,好在吴氏很快也进来了,让徐氏松了一口气。
趁着沈嬷嬷给顾云锦抹脸的工夫,徐氏打量顾云锦,对方神色中没有排斥和隐忍,这让她又安心了些。
顾云锦也在打量徐氏。
虽是填房,但徐氏其实与苏氏是同龄的,她嫁到镇北将军府时,已经二十六七了。
这个年纪的新嫁娘,放眼全朝,也是凤毛麟角。
顾云锦晓得,这都是闵老太太坑出来的。
徐氏及笄前后,原本是该说亲的,闵老太太借口徐砚要科考,她分不出心来好好替徐氏相看,要先顾着徐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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