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着贺氏,一字一字道:“太太只想睹物思人,您把院子封了,不叫太太进去,也不让昨夜伺候老太太的人手出来,您是在心虚吗?”
此话一出,别说是边上的其他人了,连画竹自己的心惊不已。
她原本是没有这样的猜测和念头的,纯粹是被架在了这么一个局面下,不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她和徐令婕的耳刮子就算白挨了。
情况紧急,根本没有时间让画竹细细思量,只能想到什么就冲口说什么。
贺氏的眸子骤然一紧:“你少血口喷人!”
汪嬷嬷更是抬起手要继续打画竹。
论身板,画竹不是汪嬷嬷的对手,她闭着眼要硬接这一下,却是没想到,一人快步过来,拦住了汪嬷嬷。
“舅娘,你要耍威风,你只管在杨家耍着,你打到令婕头上,真当我们徐家没人了?”徐令峥甩开了汪嬷嬷,目光阴沉。
他是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拦住了汪嬷嬷这一下,转头瞥了眼徐令婕肿胀的脸颊,他眼中怒气更盛:“外祖母在的时候,对令婕是心肝儿长、心肝儿短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碰过,您当着她的面把令婕打成这样子,您要让她死不瞑目吗?”
贺氏张口就要“呸”回去。
杨家老太太什么时候稀罕过徐令婕?
还心肝儿!
老太太的心肝儿从来就只有杨昔豫一个人。
她根本不喜欢徐令婕。
可这些话,贺氏能说吧?
哪怕杨家上下都知道,但灵堂里外还有不少来悼念的外家人,她能直言说老太太看不上外孙女吗?
那岂不是坐实了老太太看不上徐家、一早就嫌弃上了。
贺氏说不得,心里憋得不行,只能咬牙切齿道:“你也不听听令婕刚刚说的是什么话!我心虚?”
“您不心虚,您怎么不让太太进老太太的屋子?”画竹当即顶了回去。
话音落了,边上静了下来,虽没有人说话,但各自心里琢磨了些什么,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杨氏与徐砚也过来了,见了如此场面,杨氏眼睛通红着要与贺氏拼命:“你与我闹,你跟晚辈动手?”
徐砚拦住了杨氏,冲她摇了摇头。
杨家其他妯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纷纷上来说杨氏好话。
“都是一时没管住脾气……”
“令婕也说过了些……”
“你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不要让老太太带着一肚子牵挂走……”
“今儿个就各自退一步,你要去老太太屋里看看,明儿我们陪你去啊!”
贺氏恨恨看着杨氏,与众人道:“让她去!现在就让她去!不然还不知道要给我安什么罪名呢!”
这一位松了口,那几个劝和的也松了一口气,彼此商量了两句,两人陪着杨氏去老太太屋里,余下的继续守着灵堂。
杨氏一行前脚刚走,后脚贺氏就在灵前掉眼泪:“各个都叫我顶罪名,说什么当娘的逼女儿,当女儿的逼娘,明明是老太太您和您女儿逼我呢!
徐家出了事情,我怕您担心,一直没有告诉您,结果您还是知道了,一定要和徐家划清界限。
我反复与您说了,真相还没有定论,不管怎么样,作为娘家人还是要信姑老爷、姑太太的,我们姑嫂关系是不好,但不能因此就不信了呀。
您不停,您张口就让人往外头传那样的话,最终证明,您错了。
错了就认错吧,您不认,其他几房的老太太都来劝您,您就是不低头,我能怎么办?
我越不过您啊!
各种骂名我背了,昔知岳家与我们断了,昔豫媳妇和离了,外头都说我不是,我是有苦说不出。
您倒是好,一蹬脚去了,留下这一地烂摊子,您叫我怎么办啊?
您身边的丫鬟婆子没有伺候好您,我罚她们,您女儿还与我闹,您听见她们说的话了吗?
我心虚?我心虚什么啊!”
贺氏越说越悲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伤心欲绝得连自己都信了这一番说辞了。
这还是徐令峥给了她启发,胆子有多大,嘴巴就有多大,反正是死无对证的事儿,只管说着就好。
徐令峥能厚颜无耻地说老太太心疼徐令婕,她为什么就不能说呢?
至于杨家其他几房的人……
贺氏看得清楚,那几个都在和稀泥呢!
画竹和徐令婕的那几句指责,她们或许是顺着思绪犯嘀咕了,或许是压根不信,不管是哪一种,她们都不会细究,尤其是在人前细究,只恨不能把所有局面都圆过去。
若是外人信了那几句指责,怀疑老太太死得不清不楚的,那即便是分家了,她们也会被连累得脸上无光。
一个个为了脸皮跳出来分家的人,怎么会愿意长房再添那样的传闻?
杨家灵堂上的这一番动静,必定是会惹来瞩目的。
前一回的热闹还没有过去多久,杨家老太太忽然间病故,原就会叫人说道几句,又因为这一连串的争执和动静,被传了个沸沸扬扬。
贺氏那一番“忍辱负重”的话,让看热闹的人分了阵营。
有人嗤之以鼻,骂她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有人信了大半,做媳妇的越不过婆母,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嘛;更多的是将信将疑,这儿听几句,那里听几句,时刻关心着事情的进展。
午后,蒋慕渊走出了西宫门。
他一早就进了御书房,又陪着皇太后用了午膳,直到她老人家歇午觉了才出宫。
听风迎上来,道:“杨家老太太昨晚上没了,徐侍郎夫妇去奔丧,灵堂上闹起来,话里话外似乎有老太太死得蹊跷的意思。”
蒋慕渊顿住脚步,抿了抿唇。
第470章 死人不会说话
蒋慕渊清楚,前世时,杨家老太太并不是此时病故的。
可今生与前世的变化变多了,尤其是杨家,分家之后再也难寻彼时之风光,一位老人的情绪、状况为此有起伏变动,这太正常了。
况且,生死之数,谁又能说得准?
一夜间睡过去的老人,多得去了。
这个道理,蒋慕渊觉得徐砚夫妇亦是懂的,轻易不会往老太太死得蹊跷上去想,而灵堂上传出这样的流言,必然是杨家里头出了些动静。
蒋慕渊吩咐道:“打听清楚。”
其实也不需要听风去费劲儿打听,东街上已经有板有眼地传开了。
消息的来源是今儿去杨家悼念的宾客,虽有添油加醋,但大抵还是准确的。
蒋慕渊坐在素香楼上,听了会儿底下动静,看热闹的人的想法,与他大抵是相同的。
几乎没有人认为杨家老太太的死存有内情。
“老太太年纪不轻了,染了风寒,身子骨没有挨住,一夜之间没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说穿了就是姑嫂不和。侍郎夫人没了亲娘,想去老太太屋里坐一坐,这是人之常情,偏偏做嫂子的要在这事儿上逞威风,拦着不让去,那徐家人肯定不干了,一来二去,气头上说些戳心的话嘛。”
“要俺说,人都死了,这姑嫂两个还闹!整得乌烟瘴气的。”
“做嫂嫂的不像话呗,就跟侍郎夫人说的那样,有什么气,姑嫂吵一架、哪怕打一架都行,冲人家姑娘甩那么重的耳刮子,这算什么事儿嘛!”
“那也是徐家那二姑娘,说话不好听……”
“再不好听,有杨家老太太骂徐侍郎夫妇的难听?”
“说到那一段,杨家太太在灵前说的那番话,是不是真的呀?她劝了老太太了?她中间调和了?”
“这事儿不好说……”
孙恪坐在蒋慕渊对面,见他只竖着耳朵听,脸上神色又分辨不出其心思,便把手中的花生仁往蒋慕渊脑门上丢:“你以为呢?”
蒋慕渊的注意力虽然在底下,但他素来警觉,身子本能地往边上一歪,花生仁擦着鬓角飞过去,躲得恰到好处。
他抬眸看了孙恪一眼,道:“你信不信?”
“灵前哭得太厉害,也就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杨家老太太骂那番话之前,杨家的仆妇们就没少嘀咕徐侍郎,听说其中就有贺氏的手笔,她说劝老太太低头,我是不信的,”孙恪嗤笑一声,“她有脚有腿的,想去青柳胡同低头,难道老太太还拦得住她?便是回来后被老太太骂个狗血淋头,那也先赔礼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
贺氏的话能不能取信,只要简单思考一番就会有答案,而看戏的,好些都是只看热闹而不细想的。
孙恪说完这一段,顿了顿,又道:“可要说老太太的死与她有关系……我看不见得,人命官司是这么好背的?她疯了?她有那个胆子?”
蒋慕渊的眼皮子跳了一跳。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贺氏有那样的心思。
从前若不是顾云锦收拾行囊麻溜地去了岭北,兴许她会死在贺氏手上。
可后来,贺氏并没有对顾云锦下手,许是岭北路远不便,许是一个“避难”在庄子上的儿媳妇妨碍不了她,许是她有贼心没有贼胆……
以前事推断贺氏必定敢夺人性命,还是太过偏颇了些。
孙恪挑眉,道:“阿渊,反正你看杨家不顺眼,不如带个仵作去验一验?”
蒋慕渊瞥了孙恪一眼:“你这么盼着我被参上几本?我若行事不端,挨了罚挨了骂,你也逃不脱的,谁让你把我带偏了。”
孙恪被直直堵了,想起上一次蒋慕渊前脚在御书房里胡说,圣上后脚就使人来永王府训他的事儿,他一脸的不满意。
蒋慕渊清楚孙恪就是嘴上说说,这么馊的主意,他若真听从了,孙恪才会从椅子上摔下来。
人命官司,是讲究证据的。
老人家病故,除非身上有明显的痕迹,否则谁都不会请仵作查验。
哪怕满京城都猜测老太太死得蹊跷了,杨家不到衙门报案,仵作就进不了杨家大门。
徐侍郎夫妇报案也可以,可若是一切正常,这算是诬告了,徐砚反过头来要吃官司的。
世人讲究死后体面,没有一点儿状况,谁肯让亲友的遗体被仵作查验?怕是杨氏自个儿都不肯的。
带着个仵作登门去,那不是悼念,而是去砸灵堂,跟这一家子不死不休的。
再者,传言里说,贺氏已经松口让杨氏去了杨家老太太的屋子,若是其中真有不妥当的地方,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里头安安静静的,外头雾里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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