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四处游说,王琅走过成都府的许多地方。
有前回的铺垫,有乔靖给他的令牌,有王琅的这张脸,在乔靖追杀他的命令没有传达到这里之前,他能自由出入城池与衙门。
本就犹犹豫豫、被乔靖逼着顺从的县府官员,一部分选择了归顺。
也有不从的,被袁二带人直接拿刀架住了脖子,在被杀与投降之间做出了选择。
顾云骞守在龙安,顾云熙与顾云齐带兵入城,王琅收一处,兵力扎一处。
等乔靖的命令传到,整个成都府北面的大半地方,都被朝廷驻军控住。
其中没有特特赶去的,皆是小城小镇,布防少,即便有操练过的兵,也在前些时日被乔靖调光了,不足为患,待后续几日整体兵力前压时,轻而易举就能安稳住。
而成都城,在知道王琅其实是朝廷尖刀后,干脆城门大开。
驻军调去了合州,粮草在威州被烧得精光,靠剩下的这些城门守军死守,且不说防不防得住,而是乔靖已经退至叙州境内,根本顾不上这里,又怎么会来救?
何况,百姓们还是想当朝廷的百姓,乔靖壮大时,大伙儿敢怒不敢言,乔靖兵败,做什么要陪他去死?
知府出城交了印章,伏地请罪。
烧毁两大粮仓的震慑力足够大,短短几日间,乔靖的属地进一步被压缩,那些支持乔靖的世家、大族见大势已去,纷纷寻求子孙退路,不再抵抗。
三线齐头并进,因着几乎没有遇上抵抗,朝廷损失极小,速度极快。
乔靖在泸州还没有缓过气来,就被接连的失地军报给弄得焦头烂额。
他把长子乔茂派往叙州首府,一则稳住卢家、说服他们与自己一道死守叙州,二是抓住金安雅与王夫人,不管杀与不杀,都要把人扣住。
可乔茂没有找到那两人,偌大的叙州首府,她们被季同知安排了住处,附近邻里昨儿似乎还听见婆媳争吵,第二天起来,人就都不见了。
季同知留守叙州,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合州事情,亦不至于十二个时辰盯着那两婆媳,等他得到消息,再去寻人,就迟了一步。
他目瞪口呆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愣是没有想通,王琅这么个少年人,骗了他几个月没有露出马脚!
乔靖得知时,气得拿刀劈地。
待朝廷大军压到泸州城北时,乔靖知道,连这里都不能守了。
卢家没有抛弃乔靖,大抵是知道在一根绳子上,此刻割席已经来不及了,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想送一批粮草到泸州,可数量有限。
这批粮草最终没有送达,贾大娘从叙州城送出来的不止是王夫人婆媳,还有运粮消息。
沿水而下的运粮船在南溪县被朝廷截获。
泸州面临断粮,乔靖闻讯后连夜后撤,想要奔回叙州城。
蒋慕渊带兵直追,满月已过,未至下弦,没有云层遮挡,月光依旧清亮,他们在天明前将将追上了乔靖的残兵。
长弓拉满,一箭倾力而出,蒋慕渊瞄的不是乔靖,而是乔靖战马的屁股。
马匹痛得嘶叫,颠簸着摔倒在地,连带着把马上的乔靖也甩了出去。
长枪抵住了倒在地上的乔靖的咽喉。
这场追击,胜负已分。
留给他们的只有叙州首府。
乔靖被俘,蒋慕渊回到泸州城,肃宁伯在此地等他。
眼下局面,叙州首府只是樯橹之末,即便他们不得不匆匆赶往东异,蜀地也难以掀起风浪,困守叙州城,最多三月,就能收获战果。
不过,蒋慕渊和肃宁伯商量着,还是想乘胜追击,彻底打下来。
隔日,大军进至叙州城外,王琅站在阵前,抬起头,遥遥看着城墙上怒气滔天的乔茂和卢家人,笑了一声。
第1024章 诸位远不如我
高大的城墙外,远远站在阵中的年轻人,作书生打扮,在一众举着兵器、盾牌的兵士中独树一帜。
谁都能一眼就把视线凝在他的身上。
隔着这么远,按说城墙上的众人是看不清王琅的神情的,可卢家人觉得,王琅在笑。
一如当日他站在卢家花厅之中,不亢不卑,坦然又傲气,锋芒毕露。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有胆子瞒天过海,靠一张嘴糊弄了所有人。
就是这么一个人,把卢家上上下下,哄得团团转!
卢三老爷红着眼,咬牙切齿道:“老太爷,您当时还夸他出色!”
卢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看着王琅的身影,道:“若不出色,能有如此战果?可叹可叹!我卢家缺的不就是这样的子弟?”
他只在那日见了王琅一回,却十分喜欢。
曾经感叹这人不是自家子弟,今日更感慨,王琅与卢家不同,他选的不是乔靖。
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
卢家支持乔靖是利,只有乔靖成功才能让卢家一劳永逸,而不是寄希望于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奇才子孙。
王琅不需要那般,他自己就是奇才,哪怕有个犯事的爹,他也能自己走一条青云路。
他选的路,比押宝乔靖,无论是胜算还是胜果,都大得多。
卢家老太爷看了乔茂一眼,卢家无路可退,乔靖被俘,他们只能转而支持乔茂。
即便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悬崖峭壁。
卢三老爷被老太爷堵得气血上涌,双手扒着城墙,冲王琅喊话:“当日以昶儿性命计算功名利禄,今日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是什么价钱?三品、二品?还是公候伯爷、一劳永逸?”
王琅抬起了头,他丹田气息不足,声音不重,但四周皆静,又顺着风,一字一字传开去。
“三老爷,您当日说学生枉读圣贤书。
学生今日还是这句话,抱着圣贤书一辈子的人,是不会造反的。
哪怕读不懂圣贤名句,诸位把卢祭酒当年留在国子监里的那篇文章品读咀嚼明白,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卢家大宅,藏书千百卷,是真真正正抱着圣贤书,可诸位当真读了吗?
论荒唐,我不如诸位;论读书,诸位远不如我!”
卢家书香传百年,哪怕近些年再难出进士,祖上也是风光过的。
此时被王琅骂不会读书,骂得狠极,也痛极。
像是一把刀子,径直刺入心脏。
可谁也不能说王琅骂错了。
礼义廉耻、忠孝仁爱,读书人首先明白的最浅显的道理,他们谁都没有存在心上。
城墙上的乔茂似是对卢家人说道着什么,王琅听不到,也不在乎,他只与卢家老太爷对话。
“您为了子孙后代操心,哪怕他们再荒唐,也要寻一条出路,”王琅道,“现今生路已无,学生以为,该是时候想想死路要怎么走了。您还想让卢昶魂归故里吗?”
卢家老大爷的身子晃了晃。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
王琅已经把条件摆出来了,和前一回一样,利益交换掰扯得明明白白,血淋淋地摊在他们卢家面前,只看应不应。
他眯着眼睛看刺目的阳光,而后也笑了起来,苍老的面容皱纹挤在一块。
下一瞬,他突然往前扑去,一把抱住已经乱了阵脚的乔茂,在身边人的惊叫声中,带着乔茂直直坠下城墙。
这就是他的答案。
卢家几位老爷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跪地痛哭。
叙州城的兵力只剩下护送乔茂回来的那百余人,其余守城官兵皆听从知府调派。
知府明白大势已去,他这些年受了卢家不少恩惠,这时候也干脆成全卢家老太爷的选择,立刻让官兵制住护卫,打开了城门。
朝廷将士进驻叙州城,收复蜀地的最后一场仗,兵不血刃。
王琅入府衙寻蒋慕渊,迎面遇上被押出来的季同知。
季同知没有怒气冲天,他只是无奈,擦身而过时,冲王琅摇了摇头:“我从头到尾都被你骗了。”
没有走出几步,王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同知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学生也说过真话。”
因着王琅有话要说,兵士们没有立刻把季同知押走。
王琅看着转过身来的季同知,淡淡笑了笑,道:“我从不想劝乔靖放下兵权;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不想只做个教书先生。这两样,我从未欺瞒。”
季同知长叹一声:“你的确说过。”
可惜,当时的乔靖和他,都没有听懂。
王琅在大堂寻到了蒋慕渊,拱手道:“小公爷,今日是我自作主张了。”
蒋慕渊正在写军报,闻言道:“不要紧,如此结果,圣上跟前,我有交代。”
当日王琅曾与卢家老太爷说过,乔靖若兵败,卢家抄家灭族、祖坟不存,卢昶回来也无处埋葬。
今日他阵前应下卢昶魂归故里,就是告诉卢家老太爷,只要叙州城投降,两军不交战,就保下卢家祖坟,卢家人即便砍头,也有人收敛入葬,不作孤魂野鬼。
大势已去,在先祖不得安宁和死后子孙有个容身之地之间,老太爷果断选了后者。
蒋慕渊欣赏王琅的当机立断。
能兵不血刃、半日收回叙州城,这比挖卢家坟重要多了。
保全下来的时间、粮草、兵力,都是在给对阵东异添砖加瓦。
只是这事儿,他少不得写折子禀告圣上,他知道圣上脾气,如此得失之下,圣上即便生气,也不会降罪。
蒋慕渊又道:“你等下去寻袁二,他会安排你回保宁。”
王琅笑着应了。
他是该回保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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