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陈小凤翻了个身,“你觉不觉得胡向前有问题?”
陆晴川连着几天没睡好,已经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了,“什么问题?”
陈小凤思忖了半晌,“他提议让你当组长,周支书就同意了,不怪吗?”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陆晴川一整天,周保生的为人她清楚得很,绝不会轻易采纳一个小愣头青的提议。可惜前世她看不惯胡向前二流子的作派,所以跟他没有交集,个中的原由不得而知,“我也不晓得,要不明天问问胡向前?”
“不能问,万一闯祸了怎么办?反正胡向前对咱挺好,要是他跟周支书有关系不是更好?睡吧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男同志们掌握了晒谷新技能,陆晴川和陈小凤更轻松了。
下午,陆晴川仍然把陈小凤安排到那个禾场,自己去凉水坑担水。
回来时,陈小凤快疯了,她指着到处乱窜的鸡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川川,你看,前天11只,昨天15只,今天就18只了。再不处理,明天得30只了。虽然一天吃不了几斤谷子,但小数怕长计啊,让队里发现了,我们就麻烦大了。”
时机差不多了,陆晴川一笑,指指斜对面的四间木屋说,“据我的观察,鸡就是那屋的。看到那个干巴大妈没?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把鸡弄回去,要不然咱就跟周支书汇报。”
陈小凤麻溜地去了。
陆晴川也没闲着,把胡向前他们招了过来。
从禾场到那人家不远,陈小凤上了禾场,见到一只红冠花鸡公愉快地压在一只黑鸡母身上,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这鸡公她认得,昨天在禾场至少吃了两斤谷子,她围着禾场追了好多圈都没追到。
堂屋的六扇木门大开着,有个40来岁的女人半躺在一架竹睡椅上打瞌睡,嘴巴一张一合间鼾声如雷。
“伯娘!”陈小凤怕惊了她,低低喊了几声。
女人迷迷糊糊醒来,眯着眼睛盯着她,黑黄的脸阴沉得可怕,“有事吗?”
陈小凤把整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伯娘,我是下放的知青小陈,负责守禾场的。你们家的鸡天天去禾场吃谷子,能不能麻烦你想想办法?”
话刚说完,女人恨恨地瞪着她,又不是吃你家的,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说女伢子,你哪只眼睛看到鸡是我家的了?”
“伯娘,咱们看到鸡吃饱后回了你家禾场,”陈小凤有备而来,说话不慌不忙,“外面那只大鸡公昨天就去禾场偷吃了。”
“嘿,女伢子,你可莫乱讲啊,我的鸡这些天好好的关在鸡笼里,刚刚才放出来的,禾场上的鸡肯定不是我的。”
来的时候陈小凤没多想,以为跟鸡主人说一声,别人会马上处理,想不到遇上个赖皮,“可是我们都看到鸡回了你们家。”
“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喱,怎么不讲道理啊?”女人眼睛一瞟一瞟的,“鸡长得差不多,身上又没写名字,到了我家就是我的了?都是乡里乡亲的,难不成我不让别人的鸡上我家禾场啊?”
“你!”陈小凤气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再这样我只能跟周支书汇报了。”
“好啊,去啊,要不要我送你?”
第六十五章 愉快吃鸡
她们的对话隐隐约约传到对面禾场,曹格里把革命帽往头上一套,“我去会会这女人。”
“你晓得这女人谁啵?”胡向前摘了一片黄荆叶含嘴里,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我管她谁啊?放鸡偷吃公家的粮食就是投机取巧,与革命立场背道而驰。”曹格里说得唾沫星子直飞,他是学校的宣传部队,演讲很有渲染力。
但胡向前的一句话就让他蔫巴了,“她是林会计的亲妈吴翠花,你敢跟她过不去,就是跟工分过不去。”
胡向前的话没错,前世陆晴川在落烟坪的第一个月,只挣了145工分,比她自己做的记录少了42分,林大军答应帮她查,后来不了了之。
所以,她现在每天用十行纸记着每个人的工分,并让周保生在上头签个名。队里每天给男同志10工分,她和陈小凤9工分,对比起割稻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中上劳动力一天的所得了。
“她的鸡每天在谷子里边吃边屙,我们就没有办法治她了吗?”曹格里很不服气,却也很无奈,其他人也跟他差不多。
胡向前把黄荆叶喷出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晴川,你跟曹格里先过去,我们等你通知。”
陆晴川踩着点赶到,陈小凤差点要哭了,“川川,她不讲理,硬说鸡不是她的。”
女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相,谁敢得罪她,她就让她儿子收拾谁,“真是好笑,哪个不讲理了?我说了鸡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想起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陆晴川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老脸,但她已经没有那么冲动了,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不会计较,但这世,坚决不会任由她欺负。
她拉住曹格里,既然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他们又何必浪费口舌?
陆晴川板着脸斥责曹格里和陈小凤,“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大妈都说了鸡不是她的,那就不是她的。”
“可是......”陈小凤不服气,但她懂得川川的眼色,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曹格里害怕扣工分,也识趣地闭嘴了。
咬着牙喊出一声“大妈”,陆晴川心底一万匹骏马奔腾而过,在她看来,伯娘、婶儿这些称呼太亲切,这个老妖婆子配不上,“他们不懂事,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本来一个女伢子就缠得吴翠花烦不胜烦,她以为这一男一女来了更不得了,见陆晴川态度好,心慢慢放了下来,“就是嘛,我儿子是队里的会计,我怎么会放鸡吃公家的粮食喱?说不定是些野鸡,你们赶走就是了。”
呵呵,这话可是你说的!陆晴川笑得甜甜的,“大妈,既然鸡不是你家的,那我们先走了。”
“二百五!”吴翠花阴在心里骂完,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有空来玩。”
玩你大爷!陆晴川对着禾场挥挥手。
陈小凤看在眼里,体内顶心顶肺的那口气瞬间顺了,川川的点子多着,指定整得那母猴子服服贴贴的。
倒是曹格里,回头见到吴翠花进了堂屋,隔了两块水田,谅她也听不到他说的话了,于是又开始把牛往死里吹,“晴川,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好好教育教育那个老女人不可,儿子当会计怎么了?哼,老子才不怕呢!”
陆晴川低声问陈小凤,“凤姐姐,你看后面那人是不是林会计?”
陈小凤心领神会,往身后望了一眼,“是啊,他几时跟在我们后面的?”
曹格里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头都不敢回,嘴里直喊“阿弥陀佛”。
嗝屁的衰样惹得两个小丫头哈哈大笑,他这才明白被她们整蛊了,追上去解释说:“我什么人没见过,会怕他?刚才要不是害怕你们受牵连,我非把她那只大鸡公宰了不可!”
“好啊!给你个机会。”陆晴川指指胡向前手里的黑鸡母,足足有三四斤重。
曹格里眼睛都瞧直了,“不是吧?你们动真格的?”
怂货!陆晴川不再理他,接着问道:“几只?”
胡向前伸出两根指头,“全割了?”
那只红毛鸡公在江柒仁手上,估摸着有五六斤。陆晴川点点头,不用这个方法整整老妖婆子,她就不会长记性。
不过如果拿活鸡回学校,有那么远的路,就算藏得严实,鸡会叫,容易暴露,但直接把鸡弄死,没放血,又影响口味。陆晴川还在想办法,胡向前看向陈肖,“前天你不是捡了把镰刀?”
杀鸡这活,陆晴川前世没少干。回回过年过节,林大军以及他妹妹林小梅一家都会回来看望吴翠花,她就像个保姆似的忙前忙后,心里头还乐颠颠的。
怎么没蠢上天呢?她一边想一边割鸡脖子,接了两搪瓷碗,能吃的别浪费。
等鸡死硬了放进锡桶里,盖上黄荆条挑回了学校。
两个多钟头后,两只鸡变成了一大锅让香气四溢的美味。陆晴川盛了一大碗,藏在水缸里。鸡肉是好东西,不管钱志彬回不回来,先给他留一份再说,反正那么大一锅,他们不一定吃得完呢!
陆晴川对鸡肉兴趣不大,喝了两碗鸡汤,就去禾场换人。现在不到五点,下地干活的人都还没回来,留在家里的妇女老人忙着做饭,没人注意到他们。而且吴翠花基本上是在天麻麻黑时赶鸡进笼时清点鸡数,趁她还没发现鸡丢了,赶紧放到肚子里,万一到了嘴的鸡飞了就亏大了。
男同志分了两班,在队民们收工之前,把一锅鸡肉带汤解决得一干二净。陈小凤听陆晴川的,把鸡毛晒在了院子里。
吃得好,大家干活也有劲了。大前天收割的那批谷子已经晒干了,陆晴川和陈小凤忙着用风车把谷子里的灰啊烂叶子啊瘪壳啊全车出来,胡向前则领着陈肖、余国栋、杨卫国三人把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谷子一担担往队屋里挑,留下四个个子小的把没晒干的谷子拢成堆,等周支书来检查。
“嗯,这两个禾场的谷子再晒明天一个太阳也可以入仓了。”周保生把咬烂的谷子吐出来,“可以盖油纸了。”
他们忙活得差不多了,一声荡气回肠的哀嚎拉开了好戏帷幕。
第六十六章 算得一手好账
“哎哟,是哪个短阳寿的偷了我的鸡哟?吃了我的鸡烂肠子烂肚子哟!”
“哎哟,是哪个发瘟的偷了我的鸡哟?吃了全家长不得好死哟!”
“哎哟,是哪个砍脑壳的偷了我的鸡哟?吃了生伢子被卡死哟!”
......
吴翠花最大的能耐就是好吃懒做、骂人,陆晴川最清楚不过了,看着她坐在禾场捶胸顿足,活脱脱的一只大母猴。
周保生按着太阳穴,落烟坪穷是穷,但民风淳朴,偶尔丢点东西,都是外队的流民所为。吴翠花的鸡丢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新来的知青,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四个男知青身上。
陆晴川早晓得这事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她没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不过是想教训一下那个老妖婆子罢了。
“啊?那两只鸡真是林会计家的?”陆晴川的表情很到位,她总不可能告诉周支书,她跟林家前世有仇吧?
这么多人里边,周保生对她印象最好,猜想她是被男知青给蒙蔽了,怕吓了她,轻言细语问道:“小陆,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四个男知青心里直打鼓,通过这些天的相处,这小丫头脑壳里点子多得很,为什么周支书还没审,她就要不打自招?他们虽然个子小点,但他们是男人,吃的鸡肉也比陆晴川多,这事要是让一个女孩子扛,还不让人给笑掉大牙?
陆晴川抢在他们前面开口了,“这是样的,这几天有人放鸡到禾场吃谷子。咱看着鸡是往吴大妈家去了,就去跟她商量,让她把鸡管好。可她死都不承认鸡是她的,还告诉我们是野鸡,我就抓了两只杀了吃了。老支书,不管你怎么处理,我都认。”
周保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了。吴翠花这些年对队里的规定阴奉阳违,养了很多鸡不打紧,每次还把鸡赶到禾场吃公家的粮食。队里不少人跟他反应过这个情况,他前后找过吴翠花三、四回,她一口咬定鸡不是她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林大军那小子有出息,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想不到这回栽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周保生感觉很难办,“这件事你们都有错,得跟我去队里解决。”
男知青们一听要带到生产大队办公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轮着向周保生求情。
“你们放心,我会公平处理的。”周保生不想带这么多人去,事情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
队里另外几个当官的也都到了场。
吴翠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几次冲过来要找陆晴川拼命,被周保生两弟兄拦下了,何春香坐着喝水没有吭声,她最看不惯吴翠花了,动不动想占点公家的便宜,只是有碍于林大军,不好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件事上林大军对陆晴川意见大,好歹他是队里的干部,用队民的话来说,就是当官的。这婆娘居然一点面子不给他,况且他对陆晴川的家庭条件一清二楚,穷得揭不开锅的家庭,哪赔得起两只鸡?
他窝着一肚子火,“老支书,麦生伯,春香伯娘,知青下放为的是改造思想,像陆同志这样偷吃人民群众鸡的,还是第一次见,我认为应该严惩。”
他的话像冷冰冰的刀子往陆晴川心里扎,前世他害得她还不够吗?这世又要把她往死里整,他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因他伤心,但听到这些绝情的话时,陆晴川忍不住心尖颤抖。可她晓得,林大军这样的人渣根本不值得她伤心,他们之间,没有相爱,只有相杀。他无情,别怪她无义。
“林会计,是吴大妈亲口告诉我,鸡不是她的,应该是野鸡。不信你问她。”
林大军明显护短,“陆同志,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就算这些是野鸡,你也没权利吃,应该交给队里。”
我呸!少给老娘上纲上线,“林会计,你是要我把鸡肉吐出来还给吴大妈?”
林大军脸都绿了,他在办公桌上拍了一掌,“陆同志,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怎么了?我都讲了,鸡是我吃的,我愿意赔,但吴大妈放鸡吃了公家的粮食,也得赔钱给公家。老支书、周队长、何队长,要不你们说我该怎么做?我听你们的。”
“大军,人家都同意赔钱了,就算了吧!”周保生挺看中林大军,所以在这事上,多少有些偏向他。
吴翠花是什么样的人,林大军心里有数。现在老支书开口了,他不好多说什么,反正这女伢子家里穷,是要拿不出钱来,那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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