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黄雀在后
身后洞开的屋内同样一览无遗。
不知怎么撞得七歪八倒的桌椅间露出舒适而华美的罗汉床,床上少女横陈,鬓发散乱的脸庞半歪着正对门口,笼在初夏明亮的日光中叫人一眼就看清少女的姿容和神情。
嘴角微翘的面庞仿佛在笑,似乎正做着别样美梦,安详静谧得仿佛置身事外,不受丁点惊扰。
不是仿若甜睡的李菲雪又是谁?
她身上中衣襟口半敞,零落的首饰挂在床边掉在地上,压着她堆在青砖上的夏裳,也压着绣蟒纹的皇子常服,映着日光折射出一片刺眼的冰冷光泽。
此情此景,瞎子见了都得脑补出一幅不可描述的画面。
院内一时鸦雀无声。
楚延卿却觉得耳畔嗡鸣不止,额角涨跳不停。
“吵死了……”他阴沉的脸庞攀着两团异常的红晕,因难受而眯起的桃花眼隐隐泛着似醉非醉的水光,模糊的视线扫向眼前晃动的人影,“吵死了!”
自以为厉声的喝斥,其实又哑又干又低。
要不是院里太安静,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然后眯起的眼彻底阖上,身子一歪,直挺挺往地上倒。
众人:“……”
敢情楚延卿根本神志不清醒,一脚踹飞小太监只是觉得吵着他了?!
“快!别让六殿下摔着了!”刘文圳出声喝道,老腿一抬把往外爬的小太监跺了回去,“没用的龟孙子!往哪里爬呐!”
他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骂一声龟孙子不知多少人抢着答应,那小太监顾不上吓和痛,忙扑过去给楚延卿当肉垫,早有其他太监冲上前扶的扶护的护,总算没让楚延卿摔实,也没再次“吵醒”楚延卿。
抬手抬脚间,楚延卿本就不整的衣衫越发凌乱,露出一大片肩膀和胸膛。
念浅安看着楚延卿“香艳”的半果模样,脸不红心乱跳,不是羞甚至不是气,而是抑制不住的邪火直烧心肺。
抬人的太监们却吓得恨不得扒下自己的皮披到楚延卿身上,忙团团围住替楚延卿遮掩,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几圈,才一身冷汗地将楚延卿送进无人的厢房。
刘文圳暗骂一帮蠢货,转头对上站得最近的七皇女,打叠起没事儿人似的笑脸夸道:“前儿皇上还跟杂家说起七皇女,今儿听说您待客有道,这会儿不仅特意来探望李十姑娘,还惦记着六殿下,回头皇上定要赞叹您懂事大方。”
喊完那一句后就惊呆了的七皇女闻言越发傻眼,本就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险些瞪脱窗。
她不懂刘文圳怎么还有闲情拍她马屁,其余众人却心照不宣。
刘文圳避而不谈楚延卿和李菲雪怎么回事,无非是想粉饰太平,在场诸人好封口,既成事实却不好揭过去。
大皇子和二皇子神色莫辨地对视一眼,也没事儿人似的笑道:“三弟、四弟、八弟,跟哥哥们进去看看老六怎么样了。”
他们跟刘文圳走这一趟,本就是来表孝悌的,现在有刘文圳开口话事,轮不到、也不该由他们多嘴多事。
连最年幼的八皇子也只是犹豫一瞬,就抬脚跟上了哥哥们。
七皇女回过味来,错愕地乱看一圈,瞧见念浅安就直奔而去,“念浅安!李、李菲雪她和六……”
念浅安心里正乱又满是邪火,没忍住一巴掌拍上七皇女的后勺脑,“闭嘴!谁都没瞎没聋,用不着你聒噪!”
七皇女憋住莫名委屈的泪,捂着脑袋跳脚,“你干嘛迁怒我!又不是我的错!”
“七皇女!六妹妹不是针对你。”吓呆的念秋然却憋不住又惊又痛的泪,一时想到自己一时想着李菲雪,拉住念浅安忍着哭腔道:“六妹妹,先、先去看菲雪姐姐要紧……”
念浅安用力闭了闭眼,安抚似的握住念秋然的手,转眼看向七皇女,“对不起。我是不该迁怒你。”
七皇女见她面无表情,不由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一时竟不敢再作声。
刘文圳却依旧笑呵呵的,边暗暗头疼七皇女和念浅安这俩小魔星怎么凑一块儿了,边不动如山地上前两步拦住念浅安等人,“念六姑娘是陪七皇女一道来的?既然看过李十姑娘了,就赶紧和七皇女回坤宁宫吧,免得皇后和公主挂心。”
他表示姑娘家少管这种闲事的好,老眼一瞥,就唬得狗腿们忙涌上来,半劝半架地将七皇女“请”走。
他也不管念浅安是什么意思,只转头笑看小豆青,“你是陈姑姑手底下出来的,遇事怎么做才最合适,想必不用杂家费事教你?”
他越淡定越温和,小豆青苍白的脸色就越难看,僵硬地冲刘文圳一蹲身,挽住念浅安低声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求六姑娘超生,听奴婢一声劝,别说这里有刘总管处置,外头李夫人还等着您……”
她本就担着干系,现在面对这番局面,是黑是白已经不由自己说得算,少不得一场责问和皮肉苦,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念浅安,暂时避让才是上上之选。
念浅安偏头盯着面露哀求的小豆青,半晌才再次用力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就见门外人影一晃,闻声赶来的周氏根本扶不住徐氏,从来爽利心宽的徐氏只瞧了一眼就受不住刺激,一声“四丫头”还卡在喉咙眼没吐出口,就翻着白眼晕死了过去。
才从厢房退出来的太监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险些将抢先围上前的念浅安几人撞了个趔趄。
刘文圳扎起手冷眼旁观,老眼掠过笨手笨脚的小太监们,无声弹了弹舌:六皇子的大太监竟不在身边,怪不得院里伺候的都是些不长眼、不会办事的蠢货。如果说七皇女、念浅安是误打误撞,徐氏来的时机却太巧了。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皇上说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他都信,唯独不信这宫里能有什么真正的巧合。
徐氏这一出现这一晕,他就是想大事化了,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做局的是个高人呐。
刘文圳似叹似笑地低呼一口气,不去看厢房里守着楚延卿的皇子们,踹开一惊一乍的几个小太监,拎出小豆青道:“赶紧想办法把李夫人送回坤宁宫。老的小的都不省人事,这会儿可不是单顾着小的的时候。让念六姑娘安心离开吧,杂家会全须全尾地安置好李四姑娘。”
他表示安和公主母女都是皇上跟前挂得上号的人物,他敢撂下这话,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有刘文圳暗中示下大开方便之门,果然不曾再惊动他人,徐氏醒来后很“平静”地和周氏一起回席上走了个过场,前脚由周氏陪着提前告辞,后脚宫宴到点散场,宫门外的车马处立时就忙乱起来。
这边徐氏瞧见早一步被送上车的女儿再也忍不住,抱着依旧昏睡不醒的李菲雪无声痛哭。
那边周氏却是无声大笑,她的心腹妈妈掩上车门送上热茶,奇道:“夫人这样高兴?可是席上有什么趣事可乐?”
周氏笑得握不住茶盏,摆手推开道:“天大的趣事!李家先是被庶女打了脸,现在又赔了个嫡女!你说可不可乐?亏李夫人觍着脸巴结公主,如今倒好,庶女没磋磨成,嫡女的前程也毁了,我看公主就是个丧门星,谁沾上公主谁倒霉!”
心腹妈妈忙追问怎么回事。
周氏拿李菲雪的事当笑话看,边说边乐,几乎笑出泪来。
和她的幸灾乐祸不同,念秋然眼角残留的泪意透着真切的担忧,“六妹妹……”
“你放心。”念浅安将念秋然送到门口,低声道:“答应你的事,我说到做到。”
李菲雪出了事,她绝不会让念秋然再出事。
念秋然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太后点名留你下来,你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
她第一次进宫已经心生惧意,再也不想有第二次,宁愿离这表面富丽的皇宫越远越好。
念浅安勉强笑了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目送念甘然带着念秋然离开,转身进坤宁宫寝殿,无精打采地靠进安和公主的怀里求治愈。
“太后留你多住一晚,定是要细问慧嫔那场闹剧的事,你有什么说什么,别添油加醋乱抖机灵。”安和公主交待一句,见女儿似被吓着了,就拍哄着女儿笑道:“不出两天,宫里就要喜上加喜了。你今儿见过什么别露在外头。”
说着想起周姑姑之前带来的八卦,提点女儿道:“慧嫔怀了龙胎,眼下月份太浅脉相不明显,好歹是道保命符。她是好是坏,有太后和皇上做主,你回话时避讳着点,犯不着沾惹她。”
慧嫔敢帮人做托儿,原来是有持无恐?
念浅安虽意外,但无心多管,只觉喜上加喜四个字太刺耳,“菲雪姐姐,是不是只能给六皇子做妾了?”
安和公主得知首尾后,对徐氏母女更多的是惋惜,见女儿难得这样感情用事,依旧只是笑,“刘总管遮掩得再好,李四姑娘的名声也已经坏了。瞒得过外人,瞒不过皇上。能’风风光光’地做皇子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世道被小三不是最可悲的,而是被小三后还不得不服从、认命。
念浅安治愈失败,一脸懒得掩饰的致郁表情。
安和公主笑骂女儿孩子气,转回寝殿的周皇后也皮笑肉不笑地骂道:“今年的端午真正晦气。慧嫔的笑话没看成,又出了这种糟心事。你们母女俩别在我这里愁眉苦脸,我的心情已经够糟了。趁早该去哪儿去哪儿。”
她先一步回来,不见人影的周姑姑不知抓了多少下人暗中审问。
念浅安声线微紧,“娘娘,小豆青她……”
周皇后轻笑道:“放心,小豆青挨几板子就没事儿了。”
念浅安重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豆青是清白的。如果小豆青和设计李菲雪的宫女有关,她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在李家门口得了。
而那位宫女被找到时,已经成了没气的尸体。
不怪周皇后心情糟糕透顶,宫女死无对证,周姑姑要不是地位超然,此刻也进慎刑司了。
安和公主自然不会和周皇后多说虚头巴脑的废话,无声握了握周皇后的手,就带着女儿告辞。
她自回公主府,念浅安则回了万寿宫。
陈太后细问过首饰有异的事,垂着眼皮冷笑道:“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96章 没坑错人
“奴婢原还庆幸六姑娘发现得早,如今看来竟是大局套着小局。”陈姑姑轻手轻脚地分茶,接口道:“就是不知这环环相扣、机关算尽的螳螂和黄雀,是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握着茶盏,沉吟不语。
念浅安捧着茶盏喝过两口,压下烧灼心肺的邪火,努力将思绪拉回眼前事上,“做首饰局的背后之人有没有审出头绪?”
陈姑姑摇头道:“六姑娘最清楚八皇子那对玉镯是怎么回事。椒房殿看着无辜,哪想方才私下一审,真正应了拨出萝卜带出泥的俗话。和收受首饰有牵连的宫女、太监,竟都和皇后、四妃、王庶妃的身边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查到这里还能怎么往下查?只能安些’好听’的罪名,打杀那些宫女、太监了事。”
法不责众,何况这众都是膝下有子的贵重人物,左右绿帽子没落实在皇上头上,皇上得知后不过一句:全凭母后做主。
陈太后能做的主,无非是将无头官司坐实成下人失职的误会。
陈姑姑略过皇上不提,只继续道:“那些贵人、答应保住了小命,眼见攀扯不上贤妃,就咬着慧嫔直喊冤。慧嫔倒是不喊冤只喊痛,如今痛得在寿康宫喝保胎药,除了皇上指派的太医,哪个还敢往她跟前凑?”
皇上想要这个孩子,陈太后也不想伤及龙胎,再糟心也不会任慧嫔回贤妃宫里受磋磨,当下就命人将慧嫔挪去寿康宫,有太妃们坐镇,好歹能保龙胎平安落地。
陈姑姑说到这里冷笑道:“那些贵人、答应只是背后之人借来杀人的刀,慧嫔又一问三不知。到底首饰局没能成事儿,如今也只能当糊涂事儿翻过篇去。别说头绪了,奴婢至今想不明白,若是有子的娘娘们暗中倾轧,又何苦带上所有皇子,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因为假侍卫真皇子图的就是牵连甚重、把水搅浑。
而慧嫔突然爆出有孕,怪不得战斗力那么渣还敢帮人做托儿。
多半是想为自己和孩子提前找条大腿抱,可惜接错剧本还没能将戏码唱到底,命是保住了,原先的私心和盘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慧嫔一问三不知,八成是真的所知不深。
以那位假侍卫的谨慎,收买慧嫔的接头下人,多半也不知首饰局的真实目的。
脏水没泼成,最后只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太监,这结果不知道假侍卫会不会气吐血?
念浅安边脑补假侍卫气吐血的画面自我治愈,边静下心仔细回想:身为假侍卫候选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撞破楚延卿和李菲雪“丑事”时的惊愕和言行不似作假,而且假侍卫的本意,并非单独针对哪位皇子。
她转着茶盏轻声道:“螳螂和黄雀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陈太后抬眼笑看念浅安,“要不是陈姑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还不知我们安安竟是个心细胆大的。你敢这么说,是有十成把握?”
念浅安嗤笑着点头,“如果是一伙儿的,首饰局何苦把所有皇子都算计进去?陈姑姑说得对,后头这一局真可谓环环相扣、机关算尽。能掌握三叔母动向,能看准我、菲雪姐姐和四姐姐的关系,还能把钉子安插在周姑姑眼皮底下多年,有这份能耐的高人,只怕和四妃脱不开干系。”
她心知四妃和首饰局无关,更绝的是后头这局从始至终,四妃都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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