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很不耐烦,当面斥责:“这与你什么相干,要你来提一嘴,就改不了你多管闲事的这坏毛病。”
三夫人见婆婆当真生气,老老实实站起来,不敢再多嘴。
涵之倒是大度,不愿气氛尴尬,挽着婶母说:“我正想出去走走,把珍儿留在这里,婶婶陪我到玉衡轩去看一眼,妹妹们正念书呢。”
三夫人感激大侄女替她打圆场,但离开时还被婆婆叮嘱,要她别多嘴多舌。
她们离开不久,二夫人便找来了,说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明日的茶水点心她也打点妥当,用什么茶什么泉,都十分考究。
昨天韵之在东苑一整日,量衣裳选首饰,二夫人将她为女儿预备的嫁妆,一一清点给孩子看,忙得不亦乐乎。
韵之本是很不耐烦这些事,在祖母和长姐的劝说下才去应付,但真看见了母亲的诚意,和多年积攒的心意,她又不禁动容,便耐下性子,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提起昨天的事,老太太说道:“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做的好,孩子自然记在心里。当年是你们把韵儿送来我养,说是顾不过来,后来却怨我挑唆孩子不和你们亲近,而不反思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二夫人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怯声道:“媳妇心里,也是为了她好的。”
老太太不愿与儿媳辩驳什么,说道:“记着我的话,女儿嫁过去后,不要自以为就能和贵妃更亲近些。你已经被贵妃抛弃过一回,在她眼里你一文不值,你还要去巴结,可不是犯傻,是犯贱。”
二夫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太太叹道:“承业在鼓捣些什么,我多少知道,你们还是不死心啊,这次两家能结亲,他心里快活极了。他原是个聪明人,从小勤奋能吃苦,偏偏如今,不肯走正道。”
二夫人轻声道:“媳妇……也劝不住。”
老太太说:“为了韵之,这家暂时不会分,你们安心住着,但就别惦记夺爵了,老大只是不屑和你们起争执,真惹恼了他,什么佛面僧面他都不会看,将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没有的事,真没有。”二夫人吓得不轻,“您还记着韵儿的话呢,那丫头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冷冷一笑:“但愿如此,退下吧,好好歇息,明日精神好些,但不必打扮得过于隆重华丽,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故意压着宰相府的风头,一切淡然处之,所谓的高姿态,可不是用金银堆砌的。”
二夫人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下。
周妈妈在院外等着她,接到了主子,便小声说:“奴婢派人去打听王家的,听说人已经不在这家里,说是送回本家养伤,可她的娘家人去屋空,全都不见了。”
“她死了?”
“不好说,谁也不知道,总不能一家子人都死了。”
二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大伯,是真狠,老太太不是吓唬我。”
周妈妈说:“眼下兴华堂里,缺个管事的,大夫人说是病了,可折腾起来比谁都有力气,昨儿还亲手把三姑娘打了,闹得人仰马翻,真是何苦来的。”
二夫人叹道:“倘若梅姨娘有个一男半女,我心里也膈应,别人又怎么知道她的苦,可我若是她,我绝不把日子过到这地步。当家主母,大权在握,背后有殷实的娘家,她有什么不如意的,我才是除了儿女一无所有,在老爷跟前也说不上话。”
她们说着话,一路出来,刚经过清秋阁,便见十几个人拥簇着大夫人从兴华堂出来。
但见杨氏锦衣华服,高髻云鬓,满身珠光宝气,赫赫扬扬地往门外去,根本没看一眼站在路边的二夫人。
周妈妈说:“眼看太阳要落山了,不能是进宫吧。”
二夫人没好气地说:“眼睛朝天走,也不怕绊倒了。”
虽说扶意眼下若要出门,必要向公爹婆婆禀告,实则大夫人一样,只不过她不必经得谁的允许,但总也会有下人,往老太太跟前说一声,禀告夫人的去处。
扶意送妹妹们回来吃晚饭时,就知道婆婆回了娘家,而这一日,祝承乾与祝镕回来极晚,大夫人到家时,还不见父子二人的踪影。
扶意在清秋阁外恭迎婆婆,大夫人意外地停下脚步说:“明日闵家来提亲,你不要多嘴插话,离得远一些,不是要给平珒上课吗,就别去露面了。”
“是,媳妇记下了。”扶意嘴上答应,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大夫人什么都没说,一路走开了。
再后来,直到子夜,祝承乾父子二人才回来,扶意说了婆婆的要求,祝镕沉吟不语,显然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扶意起先没有追问,躺下后不久,想起王妃娘娘之前的话,想起她派人偷袭太子的目的,翻过身来轻声问:“相公,闵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祝镕沉声道:“不好说,但这一关不易过,虽说另有人在幕后兴风作浪,但皇上似乎要将计就计,当下就逼老相爷辞官。”
扶意问:“差这么几个月吗?”
祝镕耐心地向扶意讲述朝廷与官场,老相爷年事已高,虽位列首辅,早已大权旁落,但他在一日,便还象征着先帝的权威,谁也不敢轻易动摇。
“老相爷退下后,就是一个朝代真正的过去。”祝镕道,“皇帝忍耐十年,也是看在当年闵氏一族拥护他的份上了。”
“我们韵儿,还能嫁过去吗?”扶意担心地问,“闵家会不会一蹶不振。”
祝镕道:“皇帝似乎就在等两家立下婚约,虽说已有大哥和大嫂,但闵延仕是长房长孙,意味着闵家的将来,到时候看在我祝家的情分上,应该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眼下事情到底会如何展开,谁也不好说,兴许什么事都没有,兴许就……”
扶意严肃地说:“那是不是该在明日订下婚约之前,先把这一切告诉韵之,让她明白自己要去往怎样的人家,总该让她心里有个底,哪怕今夜反悔也来得及。”
祝镕坐起来:“是啊,我们该告诉韵儿。”
扶意兀自起身穿戴衣裳,有些生气:“原来你也是少根弦的,想当然地认为该由你们来决定韵之的一切,若非我猜出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祝镕好生解释:“只是怕吓着你们,而且这么晚了,我也累得晕头转向。”
扶意冷静下来,不免愧疚心疼,忙伏在床沿道歉:“是我言重了,我不该这样说你,相公不要生气。”
祝镕趁势亲了一口:“我还能跟你急,你是为了韵之,我该谢你才是,拿衣裳给我,我们去找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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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你这岳父,是要吃人吗
夜半三更,玉衡轩里亮起烛火,祝镕坐在桌前翻阅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不多时,扶意带着韵之来到。
姑娘身披风衣,像是没来得及穿戴,不过脸上瞧着很精神,显然她还没睡着。
婚事被提起以来,韵之一直避免单独见三哥,只因奶奶的不舍,加上大姐姐和大哥的,都及不上三哥一个眼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哥哥拼命念书准备科考那几年,祝镕在屋里用功,韵之就坐在门外等,哪怕用饭时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她也不愿错过。
那时候三哥哥还是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冠了祝姓,就算对他的身世有所猜测,在韵之爹娘眼里也是外人。因此屡屡向祖母进言,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们兄妹亲昵,甚至担心老太太将来会把韵之直接许配给祝镕。
“要见二小姐,还真不容易,更深露重的请您来,搅您清梦了。”祝镕说,“二小姐请坐。”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一脸委屈和嫌弃:“你看他。”
扶意便瞪了丈夫:“你再欺负人,我可把妹妹带走了,真讨厌。”
“快坐下,这么晚了,我们长话短说。”祝镕道,“扶意,你也坐下。”
韵之依偎着扶意坐,对于哥哥要说的话,内心十分紧张,可是当听得,皇帝要逼老相爷提早辞官,闵家可能不复从前,她反而没那么紧张,只冷静地问:“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吗?”
祝镕道:“他们自己也会明白,皇帝是将计就计,想要尽可能地保全尊贵体面,就必须顺应时势。性命必然无忧,但往后家业如何为继,全落在了闵延仕的肩上。以延仕的学识才干,他日官拜宰相并非不可能,但在那之前要走的路,很不容易。”
扶意温柔地说:“这些责任与担子,同样会压在你的肩膀上,我和你哥哥商量,必须让你知道闵家之后可能面临的境地,让你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还要嫁去这样的人家。”
韵之看了眼嫂嫂,又看了眼哥哥,低下了头,一时没说话。
祝镕道:“你若害怕,若不愿意,明日回绝他们便是。哪怕两家撕破脸皮,我公爵府也无所畏惧,更不必担心因为此事而影响你将来嫁人。”
“可我想做对他好的人,就更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在他身边。”韵之垂着眼帘,平静而安宁地说道,“事情就在眼前了,闵家必然受重创,那就等之后我风风光光嫁过去时,先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挣回几分体面,这样多好?”
祝镕茫然地看向扶意,显然对妹妹的“傻气”不知所措。
扶意示意他要有耐心,自己则问韵之:“不论他们家变成什么样,你都愿意嫁?”
韵之颔首:“我是嫁闵延仕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祝镕微微恼道:“他何德何能,值得你托付终身?”
韵之抬起头看着哥哥:“难道在哥哥眼里,扶意是对你托付了终身吗,她只是嫁给你而已,她这辈子还在她自己手里,自然,我这辈子也在我手里。”
祝镕看向扶意,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扶意的到来,对韵之的影响太大,若家里不曾有这位言先生,韵之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扶意冲相公笑:“我们来时就说好,听妹妹的。”
韵之说她哥:“你别冲扶意瞪眼睛,又不是她逼我嫁给闵延仕。”
扶意温柔地调节气氛:“都是我的不是好不好,你们可不要吵起来,兄妹俩好好说话。”
韵之向哥哥欠身:“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若不好,你把我接回来就是了,难道你不愿养我?”
祝镕眉头紧蹙:“你连闵延仕心里怎么想,都不知道,你们甚至不单独见面谈一谈,我接你回来容易,可你受过的伤,如何从人生里抹去,又如何从我心里抹去?”
“我知道他未必想娶我,但若娶了我,也不会亏待我。”韵之说,“可能他谁也不想娶,那不是更好,是我选了他,他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祝韵之!”祝镕担心不已,站在他的立场,无法理解妹妹宁愿牺牲自己的勇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来他一辈子对你以礼相待,你也高兴?”
韵之轻轻一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磨唧,我都不怕的事,你怕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看中他的样貌,真以为我为了报答他,又或是同情可怜他?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多好?”
祝镕严肃地问:“若是你的付出,一生都得不到回报?”
韵之道:“那就后悔呗,合离也好,让他休了我也好,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子要合离这么难,却允许男人以七出来休妻?”
祝镕一时语塞,这世道的不公,他也无法苟同。
韵之又道:“再者,若是一位男子看中某家小姐,千方百计想法儿去提亲,最终娶得佳人归,世人就会说,是他的真情真意感动天地。既然如此,换一换就不成了?我看中了闵延仕,我喜欢他,我要娶他。”
扶意噗嗤一下笑出来,被祝镕瞪了眼,可饶是祝镕,也无力反驳,这些话在他看来,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韵之笑悠悠:“没话说了吧,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扶意轻声嗔道:“你牵扯我做什么?”
韵之嫌弃不已:“你最讨厌了,嫁给他之后,就不那么潇洒骄傲,我要不喜欢你了。”
扶意好生道:“你这样说,香橼也这样念我,可我知道自己依然还是从前的我,只是我明白了更多的人情世故,亲身经历了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懂得了夫妻和睦恩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彼此包容、互相磨合,这一切,你将来自己就明白了。”
韵之道:“那倒也是,不然你不会鼎立支持我,哪怕奶奶和大姐姐施压,哪怕这个人……”
她指向哥哥,却在兄长眼中看见心疼,她知道,大半夜拉扯自己来说这么多的话,哥哥不就是心疼她吗?
韵之眼圈一红,收回手正正经经地说:“哥,我一定好好的,我答应你。”
祝镕无奈地一叹:“放心大胆地嫁去,不论发生什么,有哥哥在。”
韵之努力笑道:“又不是明天就嫁人,还早呢,不过是先订亲,难道你迫不及待赶我走了?”
此时内院有人来,说是老太太得知孩子们在这里说话,要她们来瞧瞧怎么回事。
不愿祖母担心,该说的话也说完了,祝镕便让扶意送韵之回去。
当夫妻俩再相见,祝镕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扶意身上,扶意也怕他冷,便是步履匆匆,没顾上说话,二人先回清秋阁。
重新钻回被窝里,扶意终于能安心地躺在丈夫身边,听见镕哥哥轻轻叹气,她笑道:“怪我吗?”
祝镕说:“冷静下来想,真替那丫头高兴,将来映之和敏之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扶意稍稍扭动,找到最舒服的姿势,骄傲地说:“若能把妹妹们教好,将来我就更有信心了。”
“什么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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