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再行礼:“请言夫子保重。”
言景山虽爱才惜才,可也不能毫无顾忌地与奇怪之人往来,这个施展性情孤僻,叫人捉摸不透,为了门下学子,更为了女儿女婿,他只能狠心断绝往来。
如此不必再多说什么,不等施展直起身子,言景山便回客栈去了。
祝镕倒是大度和气:“既然决定留在京城,你与家父相识一场,日后若有麻烦,可到公爵府寻我。”
施展淡淡一笑,欠身致意后,潇洒地离去了。
一旁的下人见他这态度,不禁嘀咕:“公子好心,他竟不领情,外人想和公爵府攀关系,还轮不上呢。”
祝镕肃然道:“你们不要轻狂,莫欺少年穷。”
那之后,回公爵府的路上,扶意软绵绵地靠在祝镕怀里,只因在客栈一高兴,和师哥喝了两杯。
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许久不沾酒水且空着肚子,这会儿直觉得劲上来了,晕得难受。
热乎乎的人儿在怀里,祝镕又担心又好笑,轻轻扯开些扶意的衣襟好让她透气,说着:“往后我不在时,可不许喝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扶意眼神朦胧,满面春.色,傻乎乎地一笑:“这下我爹回纪州,可风光了。”
“我在楼上,和爹说了很多话。”祝镕道,“具体的回家慢慢告诉你,但有一件事,父亲不愿来公爵府,殿试放榜后,他隔天就要回纪州。”
扶意顿时清醒:“为什么,说好的,来家住一阵子,我还想带着娘在京城和附近转转。早知道他们不来,我就搬去客栈陪着了,这一走,几时才能再见面?”
祝镕说:“虽然我相信,师兄弟们凭真本事考取功名,可别人未必这么想,父亲留在京城,朝廷里那些官员必然会打扰他,不是吗?”
扶意委屈巴巴地咕哝着:“我爹就是这样子,有什么可怕的,假清高。”
“扶意……”
“那不是没几天,我又要和他们分开。”扶意很是不舍,又借着几分酒劲,红着双眼说,“我娘一定也想着,忙完了学生的事,能和我亲热一阵子,我爹真是……”
祝镕忙哄道:“别生气,我们再和父亲商量商量,多留两天也好。”
扶意似醉非醉,说着平日里并不愿提起的话:“其实我知道,他就是觉得自己高攀不上公爵府,若是来家里住,怕是要吃不下睡不着……”
“扶意,你醉了。”祝镕温和地哄着,“好了,不说了。”
他们回到家中不久,韵之带着妹妹兴冲冲来找扶意,要问问今日宫中游园会的情形。
可祝镕拦在门前说:“她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韵之也不纠缠,转而问:“哥,我明天就搬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祝镕道:“隔着两条街,我想你做什么?赶紧回去,这么晚了,领着慧之到处跑,慧之该睡觉了。”
可妹妹们还没打发走,只见平理捧着两本书兴冲冲地跑来,说是有功课要向嫂嫂求教。
祝镕扫了眼弟弟,笑道:“真是稀奇,你嫂嫂歇下了,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平理说:“我可不问你,小时候教功课,哪回不是又打又骂,还是嫂嫂讲的好。”
韵之在一旁说:“别人家叔嫂之间,可是避之不及的,你怎么这么不顾忌。”
平理恼道:“我又招你了?别人家我不管,我们家向来清清白白,兄弟姊妹之间亲近些怎么了?”
祝镕叹气:“要在这里吵通宵吗,你们两个,还不如慧儿懂事。”
慧之则看着哥哥手里的书,奇怪地问:“这是我的书,哥,你拿我的书做什么?”
韵之一把夺过来,就着灯火翻了翻,把书背在身后:“祝平理,你不是来问功课的吧,你想问什么,你问我啊,扶意知道的我都知道。”
平理生气了,也不和韵之争辩,转身就走。
慧之跟上拉着哥哥的手臂:“二姐姐和你闹着玩的,真生气了可没意思,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拆穿你。”
韵之也不愿真翻脸,忙赶来赔不是:“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们在门外嚷嚷,早就惊动了扶意,原就只是几杯酒上头并没有真醉,她整理衣衫后出门来,笑道:“这么热闹?”
慧之跑来搀扶嫂嫂,说道:“我和二姐姐想来打听今天游园会的事儿,我哥是要来问功课,可好像又不是,他拿着我的书装样子呢。”
平理见了扶意,心里想说的话,越发说不出了,问功课的谎话被拆穿,他不敢再编别的瞎话,对韵之撂下句没生气,向哥嫂行礼后,到底还是走了。
祝镕走来搀扶过妻子,对慧之说:“跟你哥回去吧,问问他什么事,明儿来告诉嫂嫂。”
慧之也放心不下哥哥,请嫂嫂早些休息后,小跑着就追了出去。
“仔细脚下,慧儿,别跑。”韵之吩咐下人们,“赶紧跟上,别把五小姐摔了。”
慧之远远应了一声,但脚下不停,很快追上了哥哥,平理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嗔怪道:“急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哥,别生气。”慧之说,“你是有要紧事和嫂嫂商量吗,要不要我帮忙?”
平理想了想,又四下看了眼,命丫鬟们往后退些,正经对妹妹说:“明日见了嫂嫂,问问她宫里游园会的事。”
慧之奇怪:“那你刚才怎么走了,你不走,兴许今晚就说了呢。”
平理说:“韵之不是在嘛,我不想让她知道,反正,你也别对嫂嫂提起说我要问,你听了,回来告诉哥就好。”
“真奇怪……”慧之说,“没头没脑的,我心里怪不自在。”
平理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不自在什么,传几句话而已,乖,回头你要什么,哥给你买。”
慧之笑道:“你哪里来的银子,说大话。”
平理悄声道:“大姐夫登基后,因我助业有功,赏赐了一大笔银子,爹和娘都没想起这一茬,我自己攒着呢。你最乖,不会出卖哥哥是不是,你想要什么,哥给你买,你先去打听今天游园会的事,嫂嫂说的每句话都要记下来,原原本本告诉我。”
慧之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哥,你是不是要打听什么人,不如我直接去问嫂嫂?”
平理干咳了一声:“没有,我就好奇,你听见什么都告诉我。千万记着,不许告诉嫂嫂,是我要问的,来,拉钩。”
慧之被迫和哥哥拉钩,可想不明白他到底图什么,只是担心地说:“你可是答应了娘,再不做冒险的事,哥,你现在还要穿夜行衣当差吗?”
平理反而叹气:“你没看见你哥我现在只有念书的命,全家人都管着我,我倒是还想穿夜行衣,可惜啊……”
慧之说:“要不,哥,你成亲吧,有了嫂嫂你的心就定了。”
平理愣住,在妹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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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虚荣心
额头被拍得生疼,慧之撅着嘴,委屈地转身往西苑走,平理先是一愣,之后赶紧跟上来,一路围着妹妹赔不是。
慧之才不会这么小气,答应了哥哥的事,自然要帮忙。
只是第二天,先是韵之搬家,在新宅里坐小半天也没提起昨日游园会,之后扶意又赶去客栈,映之姐妹三人是跟着大嫂嫂回的公爵府。
这会儿眼看着太阳要落山,哥哥就快下学回来,慧之又一次亲自跑来清秋阁,问三嫂嫂到家没。
刚好扶意和香橼从门外进来,门前的下人看见了,指给五小姐看,她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扶意见是妹妹,心情不好的人,不得不强颜欢笑,温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可体贴的姑娘,细细看嫂嫂,双眼鼻头皆是浅浅泛红,像是哭过的模样,她小孩子家帮不上忙,也不好再添乱添堵,便是说:“刚好路过,以为嫂嫂回家了,想给您请安来着。您今天奔波一整日,该早些休息,我正要去园子里找三姐姐四姐姐背书。”
扶意默默松了口气,温和地说:“后日得闲,便要考你们,布置的功课不许偷懒,去吧。”
慧之欠身行礼,请嫂嫂先行后,自己才离开。
可她没心思去园子里找姐姐们,回西苑又怕母亲盘问,在路上来来回回游荡半天,倒是把平理给等了回来。
平理见到妹妹,还以为她急着要告诉自己昨天的事,满心期待地跑来。
慧之却愧疚地说:“三嫂嫂忙了一整天,方才见她眼睛泛红,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我实在不好意思问了,哥,对不起。”
“不怪你……”平理无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不着急,明天你看三嫂嫂心情好了,再问问她。”
兄妹俩往西苑走,慧之说:“三嫂嫂看起来不大高兴,若是哭过的,能为了什么呢?亲家老爷的学生们,不是都高中了吗?”
平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是博闻书院的家务事,咱们别多嘴。”
慧之答应下,又问:“哥,你到底是不是要打听谁,咱们还有别的法子吗,我都能帮你。”
平理看了眼妹妹,苦笑:“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帮?”
慧之说:“我仔细想了,游园会上不论有什么事,都是女眷的事,哥你打听女眷的事做什么呢,那就一定是看上哪家的姐姐了是不是?”
平理大惊,但今天没再舍得拍妹妹脑门,拽着她到路边,避开随行的丫鬟们,紧张地说:“别胡说八道,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慧之明亮清澈的眼眸轻轻一转,憋着笑:“难不成……是在咱们院子里住了几天的秦家姐姐,听说她昨天去了游园会?”
平理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小祖宗,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好不好?”
此刻,扶意已经回到清秋阁,进门后就呆呆坐着,谁见了都能看出来,少夫人满身的委屈。
香橼端着热水来:“小姐,洗把脸吧,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扶意淡淡地说:“你或是翠珠去吧,就说我今天累了,早早歇下。”
香橼劝道:“明儿带上姑爷,咱们再和老爷商量商量,您看您在老爷夫人跟前,总没正经说几句话就先发脾气了,能商量什么呀?”
扶意恼道:“还是我的错了,他说话不算话,眼睛里只有书院只有学生,还有我这个女儿吗?我就请他多留两天,我想尽孝道,陪他们四处转一转,多几天天伦之乐,就这么为难?最可恶的是,我娘还要听他的,他要走我娘就不能留,在他眼里,我和我娘到底算什么?”
香橼还算是了解自家姑娘的,怯怯然道:“小姐,您难过的……不是这事儿吧?”
扶意揉了揉眼睛,不愿自己哭,沉沉叹了口气:“香儿你歇着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香橼无奈,正在气头上的人,只有姑爷回来才能哄好。
她退出房门,见翠珠来关心少夫人,提起五小姐,翠珠说道:“五姑娘来了好几回呢,像是找少夫人有要紧事。”
香橼奇怪道:“姑娘果然有事,方才还说只是路过,行,等那人气消了,咱们再告诉她,别耽误了姑娘的事。”
翠珠担心地看向卧房:“少夫人到底怎么了?”
扶意心里不痛快,夫妻间仿佛心有灵犀,祝镕在回家路上就隐隐察觉到,又或是明确了岳父去意已决,知道一定会招惹妻子伤心,走在半道上,他决定转去客栈,再行劝说一番。
刚巧,半路遇见太尉府的车马,祝镕避让至一旁,马车上帘子掀起,他隐约看见车厢里并非秦太尉一人,还有两张陌生面孔,三人正商量什么事。
祝镕记在心里,待日后再做计较,这会儿先策马赶来客栈,岳母迎来大堂见他,为难地说:“父女俩大吵一架,你父亲关照了,你来了也不见,殿试过后,我们就回纪州。”
祝镕道:“扶意只是想陪您四处转转,看一看京城风貌,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她心里舍不得。”
言夫人笑道:“镕儿,你是知道扶意的心思的,我就不多说了,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回去好好开导她。”
祝镕问:“娘,您的意思是?”
言夫人说:“她是个有野心的丫头,更何况这人生在世,谁还没点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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