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穿着村妇给她寻来的粗布衣裳,却挽起了发髻,画着明艳如火的妆容,两眼红红,跟在千渊身后的白圣手见了就是一哆嗦,活了半辈子终于明白“我见犹怜”这四个字怎么写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家太子爷被这萧云极吃得死死的了。
萧怜牵着梨棠走到千渊面前,将那小手递到他手中,一言不发。
千渊接过梨棠,直接抱了起来,“此去东煌,千里之遥,前途未卜,你孤身一人,又武功尽废,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萧怜微微低下头,她对自己也没有把握。
白圣手看不得自己家殿下这个样子,想留人家又说不出口,于是揣着袖子懒洋洋道:“其实没必要千里迢迢去东煌找胜楚衣要虎符这么麻烦,整个西陆三十多个帝王,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你选,无论你选了谁,人家必定都是举国相聘,迎你为后,助你复位。就算不能立你为后的,只要你愿意嫁,人家就有充分的理由助你夺回朔方,比如内个谁谁谁……”
他越说声音越低,被千渊狠狠地瞪了一眼。
萧怜却像没有听懂一样,“打朔方,你真的以为随便一个小国就可以吗?白圣手,你太小看朔方了。”
“小国不可以,大国可以啊,比如藏海,比如空桑,比如我们孔雀王朝……”白圣手接着又被瞪了一眼。
“我还没沦落到卖身的地步!堕天塔的八万黑骑兵是我朔方的兵,我是朔方的太子,我要用自己的兵,救出我的父王,夺回我的王朝!”
霁月扑通一跪,“殿下,让霁月陪你去吧!”
他这一跪,后面百来号人全都齐刷刷跪了,“属下愿随殿下同往!”
萧怜一阵头疼,“都给我起来吧,我若是能带人在身边,怎会傻到自己一个人去?”
她转而对霁月道:“霁月,你有你的任务。东宫、商阳府、斩红翎、藏珍阁被抄没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大家都流落在外,我不在的时候,你将他们都招回来。等我从东煌拿了虎符回来,便是用人之时。”
“可是我不放心,殿下您现在重伤至此,连个随身的包袱都拎不得,如何一个人去东煌,又如何越境!”
他虽是三千花郎的首领,可依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搬救兵的时候足智多谋,劫法场的时候千军不敌,可现在却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要哭了。
“笨,谁说我要自己拎着包袱走路去东煌!自然是有人恭恭敬敬送我去!”
千渊抬头看看天,“时辰不早了,多说无益,不如早去早回。”
说着将梨棠交进白圣手怀中,抬手掀了帘子,将萧怜给塞了进去。
他跳上马车,也不给更多告别的机会,马鞭一挥,那马车便绝尘而去。
留下梨棠直愣愣地看着娘亲就这么走了,突然缓醒过来是怎么回事,哇地就大哭起来,吓得白圣手一顿手忙脚乱。
萧怜坐在车中,远远的听见,只得将额头抵在车厢的墙壁上,“棠棠,莫要怪娘亲狠心,乖乖听话,等娘亲回来。”
——
与此同时,璇玑城中,送嫁的队伍蜿蜿蜒蜒出数里之遥。
百姓们都说,皇后娘娘昨天成功把在法场上逃走的云极公主给抓了回来,不但抓回来,还以公主的礼制,连夜亲自在国库点选,置办了一分空前绝后的盛大嫁妆,将她许给了东煌的太华帝君为后。
这来接亲的人虽然只来了一个,可接走的却是浩浩荡荡的两千人送嫁大队。
皇上和皇后能够不计前嫌,宽容大度,大局为重,如此厚待云极公主,其宽厚仁德,实乃王朝之福,圣朝典范!
弄尘换了一身礼服,立在那只金灿灿、红艳艳的喜轿旁,暗暗松了口气,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等到新娘拖曳着长长的大红喜服,一步一摇地上了轿,弄尘替她落了轿帘,顺口便是一句,“小太子,迈起莲步来还有点意思啊。”
坐在里面的萧萼就是一个激灵,啥情况?我装的不像?
如此,云极公主的送嫁队伍就如一条金红的龙,浩浩荡荡出了璇玑城,一路向东,经藏海,走陆路,入东煌。
弄尘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走,走着走着,就觉得无聊了。
他生性跳脱,一时都闲不住,若不是他脚力快,悯生才不会让他来迎亲,如今这个迎亲的大使,终于将新娘子骗到手,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溜着马绕到喜轿旁,就想逗逗里面的那位。
“喂,小太子,听说你受了重伤,可好些了?”
萧萼一听,考验开始了啊,就捏着嗓子道:“好多了,多谢大使关心。”
弄尘撇嘴,“真能装啊,都出来了,还装什么淑女,你还能骑马吗?出来跟哥骑马溜两圈儿?”
“啊?不不不,我的伤还没好,不能骑马。”
“哦,也对。”弄尘见她不出来,又想了想,“哦,对了,上次给你带去神都的如梦令,喝了没?怎么样?跟我家君上一同入梦,好玩吗?”
萧萼掀了盖头,什么情况?太华魔君在神都来着?他跟萧怜认识?“啊,内个,挺好,好得不得了!”
弄尘觉得这天聊得,分分钟聊死,实在没意思,眼珠子一转,“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听了可不准跳出跟我打架哦!”他这么说,分明就是想逗轿子里的人出来跟他打架。
她现在武功废了,可不妨碍吵架啊,没个人逗着玩,这一路晃晃悠悠地回东煌,该是多难熬!
萧萼一听,哎哟,还有秘密啊,不听白不听啊,听得越多,护身符越多啊!
“好啊好啊,快说,什么秘密?”
弄尘见她来了兴致,就道:“这个秘密啊,就是,其实那个迎亲的国书,是假的!”
噗!
萧萼快要晕了!
“什么?假的?”
她真的快要从轿子里跳出去了!原来她是嫁了个假的太华帝君?那外面这一只是什么?土匪?山贼?
“哎哟?这么容易就生气啦?”一听见她生气了,弄尘就乐了,“别气啊,君上想你念你的心是没错的,可是他现在有点忙,又想你想得紧。正赶上你要被人砍头,我跟悯生、司命、辰宿、紫龙凑在一起一合计,决定伪造一份国书,先替他把你平平安安接过去。一来放在君上眼皮子底下放心,二来,君上看着你,也舒心。”
“那藏海国边境那百万大军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哪里有什么百万,十万而已,在东煌,随手调拨十几二十万大军的权利,悯生还是有的。”
“那……那神皇殿那边呢?”
“神皇殿那边也没错啊,我的的确确是去过了,”弄尘得意地在马上晃,“这种都是细微末节的小事,无需君上过问,我就顺手都办了。”
假的!假的!萧萼坐不住了,“你们没有君上的旨意,就这么把本宫迎了过去,那本宫算是个什么?”
“放心吧,悯生君都安排好了,你去了那边儿,还是做你的云极公主,等君上熬过这一关,你们俩就爱咋样咋样,我们只等着喝喜酒便是。”
萧萼绞着衣袖,在轿中如坐针毡,忽然心头一个激灵,辰宿?紫龙?
“你刚才说,这个计谋,是你跟谁商量出来的?”
“悯生君啊,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他最思虑周详。”
“不对,还有几个人,我没听清。”
“除了司命,旁的你都认识啊,辰宿、紫龙。”
咔嚓!
萧萼的内心深处,一道天雷落下!
国师!
原来东煌的太华帝君是国师胜楚衣!
天啊!
苍天啊——!
他在朔方的时候就没正眼看过她,还顺路把她的腿给打断了,现在要是发现她冒名顶替嫁了过去,还不把她绞成肉馅榨成汁!
不行!
要找个机会逃走才行!
迎亲的队伍行至第一处馆驿时,天已将黑,萧萼的侍女呼啦啦搬了几车的物件上楼,开始为公主布置临时寝宫。
萧萼蒙着盖头,强作镇定地上了楼,打发了众人,便撤了盖头,稀里哗啦摘了凤钗珠冠,脱了十来斤重的喜服,仗着有点三脚猫的功夫,直接从二楼跳窗户逃了出去。
可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人抱着一把剑,正候着她呢。
“小太子,能跳窗户了?你的伤好了?这么急着跑干什么?”弄尘迎着光,向她走来,“我就知道你鬼灵精怪的,不肯好好坐轿,没想到你还想逃婚,上了我家君上的轿,你以为你还走得掉吗?”
萧萼的脸逆着光,连连往后退,“你你你,你别过来,我就是出来散散步的。”
“好啊,小太子想去哪里散步,哥陪你。”
“不用了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
“谁要跟你亲,哥就是闲得难受,好久没打架了,你若是双臂不能乱动,不如咱们都背着手,比比脚上功夫,看谁先把谁踹飞?”
萧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打不过你,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说完掉头就跑,一边儿跑一边喊“救驾——!”
弄尘也是个鬼精鬼精的人,三句两句下来,便觉得不对劲,如恶鹰扑食一般,眨眼就将人给擒了!
那张脸,分明就不对劲!
“你是谁?”
“我……,我……”
“快说!不说现在扭了你的脖子!”
“我是九公主!”
“你个小王八蛋,还敢冒名顶替!”弄尘抬手就要弄死她。
“慢着!你不能杀我!”
“哥怎么就不能杀你!”
“现在整个西陆都知道你们东煌的国书上写了要迎娶朔方的九公主,我……我就是如假包换的九公主!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朔方的正牌九公主姓甚名谁,萧萼!是我!萧萼!你要是杀了我,就是公然毁亲!你这是挑起东煌和圣朝的大战!我……我母后在圣朝也是有人的!我不怕你!”萧萼也算是急中生智,为了保命,拼了。
她这样厚着脸皮鬼扯,弄尘竟然真的就没办法了。
弄死?
万一真的招来两陆大战怎么办?君上现在没空啊!回去肯定挨骂啊!
他弄得那八千后宫的事还没完呢。
送回去?
他才懒得送,最烦装模作样叽叽歪歪。
真特么麻烦!哥怎么知道他们朔方这么多九公主!
“那萧怜呢?那个九皇子!云极太子呢?”
萧萼见弄尘手软了,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一招生效了,“她啊,早死了!我母后在神都的人说了,泛天尊的人已经出手了,她这会儿啊,恐怕已经死得灰都不剩了!”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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