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听得胆寒,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有内侍颤声应了,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到了门槛处,方才转身快步离去。
皇帝的旨意到了门下省,正逢侍中董绍在,看过之后,当即便皱眉道:“哪有君主降旨,只为赐死命妇的道理?更不必说不得全尸这样的恶刑了。林氏乃是镇国公的遗孀,镇国公尸骨未寒,陛下便下这样的旨意,实在是叫天下人齿冷!”
另有给事中忍不住道:“镇国公为国捐躯,朝廷却叫他的孤女再去和亲,着实……也难怪沈夫人不忿。”
董绍听得冷笑,又有些失望的道:“昨日刚刚开始与柔然和谈,今日便要赐死镇国公的遗孀,陛下唯恐天下人不非议此事吗?这旨意断不可行!”
那内侍想起之前殿中咕噜噜打转的那颗人头,当场便跪下了,哭求道:“侍中若是要驳斥这旨意,还请自去与陛下分辨,奴婢实在不敢回去回禀……”
董绍原就反对和谈,更加反对和亲,又见这内侍可怜,便道:“也好。”
殿内的宫人内侍正忙活着收拾,将那无头尸首搬运出去,皇帝坐回原处,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神情阴晴不定。
苏皇后见他如此,心下颇觉畏惧,柔声劝道:“林氏悖逆,胡言乱语罢了,陛下何必在意这等无知妇人。”
皇帝没有理会她,只靠在椅背上,细细思量此事,半晌过去,方才唤了人来:“去将前边那个内侍追回来吧。”
苏皇后见他这般反复无常,应对之间愈发小心:“陛下宽宏大量。”
“这都是谁惹出来的事?”皇帝冷冷瞥她一眼,不满道:“为着沈平佑的死,武将们一个劲儿的上表,请求查处真凶,还沈平佑一个公道,现下柔然大军压境,若再杀了沈平佑的遗孀,军队怕就要乱起来了!”
苏皇后心知他是在对晋王暗害沈平佑一事表达不满,实在不敢多言,只低下头,谦卑道:“是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皇帝敲打了她一句,又给了枣吃:“几个孩子年纪大了,也该娶个王妃收收心,再过些时日,便吩咐选秀,你也好生张罗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苏皇后应了一声,就听外边儿宫人前来回禀,道是侍中董绍求见,皇帝一听,便知道是为何,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起身往前殿去了。
……
老管家尚且不知宫中变故,自去酒肆之中置办酒肉,叫人抬了,送到镇国公府去。
沈平佑既死,沈家自该服丧,忽然大肆购置荤腥烈酒,自然叫人好奇。
老管家也不瞒着,自若道:“陛下降旨,叫我家姑娘去柔然和亲,夫人抵死不肯,把传旨的内侍打出去了,用不了多久,想必陛下便会传旨抄家,人都要死了,吃个断头饭,还避讳个什么?”
“老人家,你可别胡说!”
酒肆之中不乏游侠浪客,闻言纷纷道:“大将军战死,只留了这一个孤女,陛下怎么可能叫她去和亲?岂不叫边关将士寒心!”
老管家为之一叹,将柔然的国书内容讲了,道:“柔然使臣就是那么说的,陛下也答允了,我何苦拿这说谎?只可怜我家老爷蒙冤而死,大仇未曾得报也就罢了,连自己仅存的女儿都庇护不得!”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有人激愤道:“不曾为大将军伸冤也就罢了,竟还要将他的女儿嫁到柔然娶,叫那群畜生糟践!”
“议和?议什么和?早知如此,大将军何苦打仗,直接投降,商量议和内容也就是了!”
“啪”的一声脆响,赫然是个剽悍大汉将手中酒碗拍碎,怒道:“某家向来钦佩大将军,虽不曾投身其麾下效力,却也见不得这种事情!”
说完,便追上老管家,抱拳道:“初到金陵,不曾拜会过大将军府,今日前往,还请不吝一杯水酒!”
老管家心知求酒是假,舍命相助是真,肃然向他一礼:“多谢壮士!”
其余人为之触动,心下激愤,震声道:“我等也随之同去!”
……
沈家的前厅容不下太多人,加之天气并非酷暑严寒,便在院中空旷处摆桌设宴,仆从们走了大半,但也还剩下二十来个,更不必说有府兵相助,安置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燕琅将变卖家产而来的银票与其他要紧事务收拢好,到了院中,便见府兵都身着甲胄,腰佩长刀,杀气烈烈,神态慷慨激昂,显然已经有了死战的准备,不觉为之驻足。
系统道:“秀儿,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办法了?”
“没有啊,”燕琅平静道:“我是人,不是神,而局势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即便以一当十,沈家的府兵也不可能对抗禁军和金陵守军。”
系统给惊了一下:“那怎么办?”
“行就行,不行就死,”燕琅道:“他们尚且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系统有些难过,道:“秀儿,要不你偷偷跑吧。”
“不。”燕琅道:“我的确怕死,但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系统听得默然,片刻之后,道:“值得吗?”
燕琅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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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要做皇帝22
皇帝进了前殿,便见董绍站在殿外,隐有不忿之色,似乎是想要进谏劝说,心头便升起三分不快,到底还是忍下,唤他进殿,先自开口道:“先前那道旨意,是朕考虑不周,妇人愚昧蠢钝,朕何必与她计较,就此作罢吧。”
董绍听得眉头一松,却不曾就此罢休,一掀衣摆,跪地劝道:“陛下,镇国公父子战死沙场,士卒哀之,沈家只留了一个孤女,只能加恩安抚,不能再加苛责了!武将们再三请求陛下彻查此案,不仅仅是为还镇国公一个公道,也是为了昌源城内的十万将士,为了被柔然劫掠的百姓啊!您在此时议和,又以镇国公的遗孤和亲,消息传到边关,将士们只怕即刻就会哗变!”
“董侍中,”皇帝闻言作色道:“你这是在教朕做事吗?!”
“臣不敢。”董绍面色稍缓,口中称罪,却还是道:“陛下,昌源战败,是因内贼作祟,而非将士之责,重整旗鼓之后,未尝不可一战,现下朝廷与柔然议和,反倒伤了军心,而和亲之事,更是断断不可!”
“退一万步讲,”他苦劝道:“即便是以陛下的公主和亲,也比镇国公的孤女要好啊!”
“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嫁到那种蛮夷之地?!”
皇帝断然拒绝,怫然不悦道:“沈平佑忠君体国,一片丹心,他的女儿自然也知道为君分忧,为国尽心!”
“再则,”他略微柔和了语气,道:“朕也知道此事不妥,却也无计可施,难道真叫大夏以中国之体,而向柔然蛮夷称兄?岂不可笑!”
董绍急道:“陛下,你——”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匆忙赶来的内侍打乱了:“陛下,出事了!”
皇帝见这内侍如此慌乱,心下愈加烦躁,猛地一击桌案,道:“怎么了?!”
那内侍慌忙道:“沈夫人将传旨的内侍赶走之后,便令人往酒肆中去置办酒肉,道是宁死也不愿叫女儿和亲柔然,要与府中人吃断头饭,以此话别。沈家之内兵甲声不绝于耳,想是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还有些游侠浪人往沈家去助威,金陵物议如沸,士子们更是激愤异常,要到宫门前去静坐示威……”
“反了反了!”皇帝好容易降下的怒火骤然升起:“他们这是要造朕的反吗?!”
内侍两股战战,不敢作声。
董绍却趁机道:“陛下也应知哀兵必胜的道理,沈家府兵于金陵,固然是沧海之一粟,然而京师起刀兵,斩杀忠臣家眷,陛下的百年声望,又该如何?今日见百姓与士子们激愤异常,便可知和亲断不可为,更不必说事态一旦扩大,边关便会哗变之险,陛下,三思啊!”
“他们这是在要挟朕,是在威逼君上,若是谁都学这一套,那还得了?!”
皇帝脸色青白不定,半晌过去,方才咬牙道:“林氏狂悖失礼,此事朕不与她计较,也希望她好自为之,而和亲之事,无可更改!叫马晖往沈家走一遭,好生劝劝荣安郡主,叫她擦亮眼睛,不要拿镇国公的身后事开玩笑!接旨之后,便早些进宫来谢恩吧。”
他所说的马晖,也是朝中极力鼓吹议和之人。
董绍听得皱眉,还想再说,内侍却已经近前,客气而不容拒绝的将他往外请,董绍心中顿生失望,长叹口气,颓然离去。
……
老管家从外边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十个精壮汉子,燕琅远远看见,心下微奇,近前去听老管家解释原委,敛衣施礼道:“诸位大义,我再次谢过。”
诸游侠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照的人心里头也跟着亮堂起来。
林氏站起身来,看着满园府兵游侠,眼眶不禁发烫,举杯道:“今日诸君在此,便是沈家的恩人,我与静秋,以杯中酒谢过诸君盛情!”
众人起身谢过,举杯致意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菜肴是热的,烈酒是热的,人心也是热的。
燕琅斟了杯酒饮下,心头不觉得担忧,反而有些快活,与林氏对视一眼,神情中皆带了三分笑意。
而马晖,便是在这时候,带了皇帝旨意,抵达沈家门前。
“不见。”燕琅听闻此人乃是议和派的肱骨,便断然拒绝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仆从应了一声,快步出去,将这话讲与马晖听。
马晖只听人讲,说沈家人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连皇帝的特使都给怼出去了,原本还以为是那内侍怕担责任夸大其词,哪知真到了沈家门口,才知道那内侍其实一点都没夸张。
他向来鼓吹议和,自然与主站的沈平佑不睦,现下被拦在外边,脸上便带了三分冷笑,软中带硬道:“劳烦告知郡主,我带了陛下的旨意来,镇国公的棺椁即将抵达京师,难道她连这个也不在乎了吗?”
侍从回去传话,林氏当场便冷了脸:“他这是什么意思,拿老爷的尸身要挟咱们吗?”
府兵们听到侍从回话的内容,面上皆有怒色,只是碍于军规,未曾有人做声,几个剽悍游侠却击案道:“欺人太甚!待某家去与他分说!”说完,便提刀起身。
燕琅见状淡淡一笑,亦起身道:“我与诸位同去。”
说完,又向林氏与其余人道:“咱们意气相投,在此共饮方才酣畅淋漓,不必叫旁人来扫了兴,诸君尽情欢饮,我稍后便至。”
众人见她心意已决,又有府兵游侠随从,自无不应。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燕琅提了盏灯,快步往府前去,人到了地方,便见门口处站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只是眉宇间隐藏着几分讥诮,叫人看得心下不喜。
燕琅猜到那人便是马晖,走上前去,果然见他近前施礼道:“马晖见过荣安郡主。”
燕琅淡淡点头,道:“马大人因何而来?”
马晖道:“是为天下百姓而来。”
燕琅波澜不兴道:“这从何说起?”
“天下苦于战事久矣,对外征战在国库支出中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大,百姓更是民不聊生,妻离子散,而那些愚钝武夫,竟还在叫嚣着开战,”马晖侃侃而谈道:“大夏现在国库空虚,民心不稳,实在不宜再开战祸,不如与柔然议和,休养生息,以图后效……”
“哇!”系统恶心道:“我去年买了个表,送他吧!”
燕琅反倒淡淡的,向马晖道:“所以呢?”
马晖不意她反应这般平淡,眉头皱起,道:“镇国公为国捐躯,其忠烈天地可鉴,郡主身为镇国公之女,言传身教之下,难道不知为国分忧吗?!”
“你也知道我父亲忠烈,天地可鉴?”燕琅反问道:“既如此,怎么不见你上表请求陛下彻查昌源城延误军机,以至战败一案?”
马晖脸皮为之一抽,恼羞成怒道:“一方是个人得失,一方是家国大事,自是应当大局为重,镇国公若在,想必也不愿因一己私事,而搅扰的朝臣不安!”
燕琅听得笑了,又道:“马大人这样正义凛然,为国为民,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和亲柔然、救国救民的美差就送给你家女儿了,可好?不知你家中有几女?算了,一起送过去吧。”
“这,这如何使得!”马晖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柔然使臣求的是郡主,并非我家女儿,更不必说我家几女蒲柳之姿,难与郡主相提并论……”
燕琅冷笑一声,先前抑制住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她抡起巴掌,一下下扇在他脸上:“原来你也知道使不得!原来你也知道心疼女儿!原来你也知道嫁过去没什么好下场!”
接连三个巴掌,打的又快又狠,马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踉跄着跌倒在地。
燕琅抬起一脚,将他踹下台阶,看他跌个四脚朝天,这才走到他近前去,一字字道:“你知道柔然兵是怎么虐杀边民,糟践大夏女人的吗?你知道这十余年来,边境线纹丝未改,是谁在咬牙坚持吗?!”
马晖为之所摄,下意识以手撑地,狼狈后退,燕琅走上前去,一脚将他踹的更远:“要不是那群你看不起的武夫咬着牙坚守边境,你娘你老婆你那群姬妾,还有你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儿,早叫柔然兵干的腿都合不上了!”
马晖向来以端方君子自诩,何曾听过这等污秽之语,顾不得身上剧痛,怒斥道:“满口胡言,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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