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之前刘常躺在轿子里,他们还不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抬着。
“刘佥事,怎么了?”领头的兵丁跳下骡子,粗声粗气地问,“路不好走,天又黑,再往前三里地就是咱们昨天投宿的地方了,佥事要是心疾又犯了,还是先忍忍。”
“不是,我的……”
刘常摸着袖子的破口,终于想起自己在车马行前摔了一跤,可能刮到了什么把袖中暗袋撕破了。刘常这一路都在车上,既然车上没有,肯定是落在小河镇了。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天黑沉沉的,北风呼啸,这时候怎么再走回头路,谁愿意啊!刘常一咬牙,坐回去了,心里却像是滴了血。
钱袋里的银钱不算多,可是他这个六品武官,家无恒产,银钱来之不易,用一点就少一点,怎么能不心痛?
无独有偶,后面的墨大夫也在算钱。
呼啸的狂风到他身周三尺之内就自动减弱,最终吹到身上的不过是一些细碎的雪花。
他的外袍非常宽大,袖口领口却是扎紧的,一点儿风都不透。
这种衣服的布料很厚,里面塞满了棉花,用来御寒。墨鲤并不怕冷,只是这边的人冬天出远门都是这般打扮,麻县更甚,墨鲤离开的时候何大夫说身上都要他穿上了再走。
墨鲤想了想,穿得太少也会让人注意,于是就接受了这份好意。
在这样的风雪中,常人行走都难,墨大夫却在数钱。
——出门的时候,老师给了一笔银钱,薛令君赠了一些,说是带信的酬劳,连唐小糖也偷偷摸摸地塞进了积攒好久的二十个铜板。
然后在小河镇上,薛娘子给了一些银子,不过这笔钱墨鲤已经分毫不剩的交给了何大夫,因为刘常那群人看病拿药,一文钱都没给。墨鲤开的那个方子,有好几味药价格不便宜,刘常等人一拿就是好几副药,其中丹参这一味都被那些兵丁抢空了。
何大夫最初不肯要,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毕竟他还有几个徒弟要养。
墨鲤一边数钱,一边在心里算着从这里到四郎山的路程。
——想得有点出神,差点追过了头。
刘常一行人停下了,他们投宿的地方是个大宅子,门口没有牌匾,但看着像是个乡绅的住所。
墨鲤随便找了棵树翻墙而入。
宅院虽大,亮灯的地方却不多,乡下地方,灯油也不便宜,仆人无事是不许随便点灯的。
墨鲤摸到正院窗下时,恰好听到仆人来报宅邸的主人。
“刘佥事又来了。”
宅邸主人四十来岁,国字脸,穿了一身万字纹的酱色员外袍,他很不高兴地挥了挥手,斥退了仆人。
房里还有另外一人,干瘦干瘦的,他眼珠骨碌碌地一转,问道:“哪来的佥事?”
“朝廷封的那个什么荡寇将军刘澹手下的人,原本是奉命来围剿平州的山匪,后来四郎山那边的金矿事发,就去那边查案了。这个刘佥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带着几个人一路往北走,昨天就借宿在我这里,还跟我打听去麻县小河镇的路,说什么探亲……我看他那个表情,寻仇还差不多!”
干瘦汉子皱眉说:“他也姓刘,跟刘澹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好像是什么同族远亲。”员外不以为然地说,“他只是路过,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对了,你真的在竹山县看到龙了?”
墨鲤正要离开,听到这句话,猛地停住脚步。
这个动作很轻微,屋内的干瘦汉子却大喝一声:“什么人?”
干瘦汉子冲出了门,一跃就上了屋顶,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悻悻地回到院中,边走边说:“我刚才确实听到了异声。”
员外却觉得他大惊小怪,没准是枝头积雪太重,掉了一两块在地上。
“小心没大错,现在这里又来了外人。”
干瘦汉子又查看了屋檐与树枝,发现确实没有什么足迹,这才回屋去了。
“那龙……我不确定,当时我已经进了羊肠沟,离得远了,只依稀看到天上云相,好像是一条龙尾。”干瘦汉子沉思一阵,又道,“不管如何,这事还得尽快报给主上知道!没想到几路人马,倒是我们这里最先获得确凿的信息。”
员外忽然问:“你说秦逯会不会是因为知道竹山县有龙脉,才躲到那里去的?否则他这么一个绝顶高手、宰辅之才,何必要隐居深山?你今天不说,我们都还不知道秦逯居然也在竹山县,真是匪夷所思!一个小小的竹山县,不仅有当年灭了整个浮屠寺的幽魂毒鹫,还有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玄葫神医秦逯。要不是害怕薛庭那无影无形的毒术,我们也不会把据点设在麻县,这隔了远了,果然不方便,连秦逯在竹山县我们都不知道。”
干瘦汉子低声道:“没准是因为那个小娃……”
他的声音很轻,员外没有听清,再问的时候干瘦汉子已经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你的消息什么时候能够传出去?”
员外很不高兴,语气中就带了一丝讽刺:“风雪这么大,鸽子都冻死了,快马也跑不了山道,怎么传消息?你要是急了,自己跑这一趟吧!”
说话间,眼前忽然一黑,烛火熄了。
员外正要惊呼,就听到漆黑一片的房里传来砰砰乱响,夹杂着干瘦汉子的怒喝,员外慌忙贴近墙角,想要溜出去时房里忽然又没了声音。
他不敢动了,也不敢喘气。
正侧耳听着动静时,脖子后面忽然一凉,好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
——是刀。
“好汉饶命,我家钱财都在库房里。”
“龙脉在哪里?”
员外身后传来一个怪异的的声音,忽高忽低,难辨男女。
“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什么龙脉……矿脉我倒是知道,四郎山那边有……”
员外话还没说完,那刀又贴近了一分,他顿时不敢再动,心中却是十分焦躁。他深知干瘦汉子的武功,在主上手下也算得上很不错了,现在居然被放倒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墨鲤不给员外想清楚的时间,他没有开口,而是继续用腹语问:“别想含糊过去,四郎山的龙脉已经不在了,是吗?你们发现的新龙脉在哪里?”
墨鲤猜测那个干瘦汉子就是当日莫名上门的参客,听说这群人要找龙脉,又不知道他们路数,索性赌一把。看他们对四郎山的情况很了解,却不太在意,那自然是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四郎山的龙脉还在,还在!”
“胡说!”
墨鲤感觉到员外的颈部脉搏跳动极快,身体绷得很紧,像是要借机逃脱,完全不像是吓破胆的模样,他心里一动,另外一只手直接掐上了对方的脖子,看起来似乎是要恼羞成怒要杀人,实际上——
灵药!又是灵药,这人也吃过,什么时候生出灵性的草药不值钱了?
墨鲤惊怒交加,歧懋山方圆三百里才生出一株白参,可谓希贵,这些人却拿了当做山芋吃?
“如果这里没有龙脉,你们会在这穷乡僻野建这么大的宅院,长期居住?”墨鲤又变作苍老的声音,阴恻恻地说,“胆敢欺瞒老夫,这里的人都活不到天亮。”
“不不,您老误会了。”员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感到自己经脉里麻痒难当,好像有小虫在爬动,他忽然想起了薛庭,顿时身体软了一大半。
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我们在这里,是因为奉命寻找前朝宝藏的下落。”
墨大夫愣住了,怎么又冒出一个前朝宝藏?他只是跟踪刘常,结果先是听说了别的地方有龙脉,又不小心挖出了一伙居心叵测之徒,现在连宝藏都出来了。
既然套了话,就只能强撑到底了,墨鲤厉声道:“还在胡说,前朝宝藏只是传言,不足为信。”
“不不,是真的有。”员外为求活命,哀声道,“当今皇帝用的玉玺都是假的,真的玉玺跟那批宝藏在一起,据说在多年前就被人带走了。”
“那你们为何要来竹山县?”
“这……”
员外认定来人就是薛庭,心想难道对方真的不知道宝藏的事,他试探着说,“因为追查下来,发现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宝藏的人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其他人虽然有权势,但也做不到抹掉一切痕迹。这里面最神秘也被大家公认掌握着宝藏的人就是孟戚,可是国师早已失踪……我们主上从别的方向挖掘,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发现有个人很可疑。”
一个外放到竹山县的一个小官。
不仅是主动要求外放,而且还使了银子,说越快越好,偏远些也无所谓。虽然能查到对方当年似乎是为了避祸,不想被同窗牵连,但是有问题的是这个人。
学籍考籍都没问题,但户籍是假的!
如果不是这样深挖,寻常审查根本看不出问题。
“薛令君当年也是京城风度翩翩的郎君之一,只是早早就成亲了,官职又小,不过是个刑部主事,这才没有什么大名声,可终归有淑兰美质爱慕在心,故而……”
员外一个劲地说好话,结果身后的人毫不领情,冷声道:“不要顾左右言他,说重点!”
“我们找到了当年京城的青楼行首洛大家,她藏有一幅画像,因在渭水边与薛主事有一面之缘,她心生爱慕,因不得见故而画之……我们又找了前朝的一些旧人,确定了画像是薛主事没错,可这幅画上的人,又被认出是在武林销声匿迹的‘幽魂毒鹫’,当年江湖人只知道他姓薛,并不知其名。”
作者有话要说:
薛知县: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薛知县:墨大夫你看到了吧,沾上孟国师就要倒霉,明明怀疑对象是孟戚,为什么拐弯打到了我的头上???
孟戚:楼上纯属碰瓷。
第19章 讳莫如深
一个曾经的武林高手,还是邪路子的用毒高手,忽然变成了官府中人,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隐情,怕谁也不信。
当年的“幽魂毒鹫”虽然声名狼藉,遭到各大势力的追杀,但是这些追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大家都惜命,所以这位毒道圣手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也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投靠官府。
——必定是有天大的利益,让幽魂毒鹫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盯上薛知县的原因,甚至心中还很自得,想着其他势力都在查找孟国师的下落,而他们另辟蹊径,发现了宝藏的另外一条线索。
如果不是为了宝藏,薛庭为何甘心在竹山县这种穷乡僻野一蹲就是二十二年?
员外额头冒汗,吞吞吐吐地说完了这番话。
墨鲤:“……”
这种句句推测都符合逻辑,处处猜想都有理有据,偏偏真相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真让人啼笑皆非。这些垂涎宝藏的贪婪之辈,以己度人,却不知道这世间之人,与他们不相同的比比皆是。
墨鲤不说话,员外心里更慌。
掐住他脖子的手冷得像冰,冻得他脖颈这一块皮肤毫无知觉,他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却又因为自己这样示弱的姿态感到恼怒。
员外开始在屋里寻找着他的同伙,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算是出卖了主上,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他就没有活路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上是谁?”墨鲤继续用腔调诡异的腹语问。
员外这次真正的颤抖了一下,眼底露出恐惧的神色。
墨鲤手底加了一份力道,灵气激发出了对方经脉里潜伏的药力,这股充沛的灵气在经脉脏腑里四处乱窜,员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惊恐地感觉到自己皮肤下有一条蛇状的凸起物游来游去。
“我说,我什么都说!”
员外虚弱地交代:“我们主上,就是当今太子殿下。”
墨鲤没吭声,他在回忆齐朝这位太子姓甚名谁。
结果员外误会了,他感觉到“蛇”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没有一丝收敛的迹象,终于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墨鲤被他这个动作闹得有些措手不及,连手里的刀都移开了。
员外不敢回头,颤声求饶道:“小的错了,求薛令君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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