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树林里看热闹的墨大夫有些纳闷,孟戚的长相,也不至于吓人吧。
“你见过我?”孟戚的声音里没有情绪。
他虽然看着刘澹,但是目光却比吹过的寒风更冷,好像随时都会一拂衣袖,像掸去尘埃那样杀了他觉得碍眼的人。
刘将军拼命咽了口口水,任谁以为自己甩掉的煞星,忽然出现在眼前,都会受到惊吓的。
平州是这么小的地方吗?他昨夜真的跑了四百里路?
再想到对方是从水里冒出来……就算是不信鬼神的沙场兵将,有那么一瞬间也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末将见过国师,不是……我没有见过。”
刘澹语无伦次,他确实在多年前见过孟戚,可那是前朝的事了,当时他还是个整天舞刀弄枪、惹是生非的少年呢!
“国师不是你这般年纪。”刘澹慢慢镇定下来,他发现这个人可能不是他害怕的那个。
“是吗?武功高强,内功臻入化境者,容貌多年不变的也有,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是?”
刘澹脸色发青,一方面是因为冷,另外一方面则是孟戚所说的这个可能,都能让他感到透不过气。
“你年岁不过而立,发黑如墨,国师乃是前楚的开国功臣,功力深厚,却也是霜华之相,虽然你眉间神态气度与国师相似,但绝非同一人。”刘澹死死盯着孟戚,牙齿咯咯作响,“除非这世上有返老还童之术!”
长生之术,历来都是骗人的,各朝各代的君王,哪个得了长生?
孟戚对刘澹的话不置可否,他把人拽了起来,再随手一扯。
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貂裘立刻飞了,刘澹没穿铠甲,但胸口揣着一面护心镜,从贴身棉袍里露出一角,这个硬度跟反光差点让孟戚以为是银子。
刘澹心中惊惶,但面上却是十分硬气。
既然来人不是前朝国师孟戚,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严刑逼供什么的,他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刘澹虽然带兵,但严格地说是个杂号将军,他根本没有传令虎符之类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怕落到别人手里。他也不是锦衣卫,要为皇帝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手里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根本不怕被人搜身。
至于他知道的机密——
确实有那么几件,比如平州布防图,平州府官吏的把柄,还有太京咸阳皇宫内廷的很多事情。刘将军觉得眼前这个人肯定跟孟国师有一定的关系,他决定要拿他所知道的秘密跟对方作交换,然而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刘将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护心镜被抽走了。
孟戚失望地叹口气,随手丢掉。
然后是挂在腰带左侧的鱼纹香囊,里面只有香料,没有钱。
腰带右侧的卧虎玉佩,料子很好,水色很足,雕工栩栩如生,孟戚只瞄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宫廷御制的,拿了也卖不出去。
孟戚懒得再找,一手掐住刘澹的脖颈,威胁道:“有钱吗?拿钱赎命!”
“……”
“听不懂?”
当然不是,刘将军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要钱。
孟戚对满地挣扎的骑兵说:“如果你们都没有钱,这片湖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我有钱,将军的钱都在我这里!”一个亲兵连忙出声。
说着他艰难的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孟戚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金丸与银裸子,于是心满意足地塞进自己怀里,扬长而去。
众人:“……”
其实把他们都杀了,也能找到钱袋吧!
所以说,对方为什么要抓住将军威胁他们?
这时有人小声问:“将军……其实我们这里最值钱的,是马吧?”
上等的凉城马有价无市,普通的凉城马,至少也能卖一百两金子。刚才那个钱袋里都是散碎的金银,加起来还没有十两重呢!
刘澹等人如坠迷雾,不明所以。
树林里的墨鲤也在苦思,返老还童之术他是不知道,但是从老年变回年轻的样貌,对他却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个自称孟戚的人到底是谁?
他居然还有种灵药的爱好……
墨鲤看着回来的孟戚,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第26章 垂髫未知寿数
孟戚很是潇洒地掂了掂钱袋, 打开一条缝展示了自己的收获。
“大夫, 这些够吗?不够的话,咱们就只好走四百里路回去,去挖那座宅院的废墟,地窖里没准有金子。”
“……”
提起一夜狂奔四百里的事,墨鲤心里十分窘迫。哪怕从未遇到过能让他毫无保留发挥全力的对手, 他也不该这么失态。居然跟病患打起了架, 还缠斗了一夜, 直到内力耗尽才罢手, 老师教导的克制被他完全抛到了脑后, 真是太不应该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墨大夫脸上却没有一丝异样。
很是端得住。
君子六艺,其中“礼”这门课,墨鲤可是很令秦逯满意。
“那得劫匹马回来。”墨大夫瞥了孟戚一眼, 随口道,“骑马往回赶, 不耽误事儿, 快的话,或许天黑就到麻县了,还能边走边恢复内力。”
孟戚叹了口气:“看来大夫是没怎么出过远门啊。”
墨鲤一怔。
这就暴露了?怎么知道的?
“凉城马能千里奔袭,那是在塞外, 在草原上, 可不是这种荒山野岭,大冬天的连草都找不到几根。只要没得吃, 马身上的膘是眼瞅着的往下掉,凉城马长一斤膘不容易,掉了想要再补回去,那是难上难。再说这些马都是军队里的,有烙印,没有可信的渠道,怎么卖出去?别人也不敢买啊!”
孟戚微微摇头,说得十分起劲,“比如我前脚牵了马走,倘若不能很快把它卖出去……我们就要头痛了,你能眼睁睁看着马饿死吗?它饿得狠了,一个劲地往你怀里钻撒娇要吃的怎么办?这荒郊野地的,我们上哪去给它找上好的草料?”
墨鲤心想,这人如此有经验,难不成干过这种坏事?
“刘澹等人,是怎么喂马的?”墨鲤回想了一下,没发现这些人是扛着草出门的。
“自然是驿站,驿站本来就是官府传信传令的人歇息换马的地方,缺什么也不会缺草料。虽然不是特别好,也能暂时顶一顶,我们劫了马,紧跟着就要劫草了!”
这画面就太好看了,两个绝顶高手,半夜翻墙进驿站盗草料。
“……是我想差了。”墨鲤抹了一把脸,不禁想念起歧懋山的白狐。
白参没长腿不会跑,巨蛇总是懒洋洋的,它们都不会闹腾,只有那只狐狸喜欢赖着他。不过再耍赖,白狐也是自己捕猎的,更没有挑食这么一说。
说起来,离家也有好几天了。
不知道秦老先生会不会带着唐小糖一起严格用膳,小糖正是馋嘴的时候,又赶上换牙,被秦逯看得死死的,怕是连麦芽糖也吃不上了。
墨鲤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好笑。
等到他回过神,忽然意识到孟戚这次打劫,似乎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
“你去打劫为什么不蒙脸?”
墨鲤问得一本正经,就像孟戚没这么做不符合打劫规则似的,结果孟戚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觉得他认识我。”
“……你觉得?”
这个形容很古怪,可以说孟戚在推测,也能说这是失去记忆在作祟。
而且墨鲤很在意刘澹之前说的话,也许这个失忆的人不是前朝国师孟戚,父子血亲之间长得相像并不奇怪。
不可能是返老还童,也不会是什么驻颜有术,他为这个自称孟戚的人号过脉,从骨骼、经脉、内腑等身体情况看,的确是个而立之龄的青年人。
孟戚不知道墨鲤在想什么,他边走边说:“之前我发作的时候,那位刘将军已经察觉到不对,急着要跑。他是四品的荡寇将军,常年不在太京,又怎么会知道关于我的事呢?”
“你这是猜测。”
“结果很有效,他看到我的模样,一下就认出来了。”孟戚那表情,就差说我果然这么厉害,让人闻风丧胆。
墨鲤不得不提醒他:“刘澹认为你不是孟戚。”
孟戚不以为然地说:“他知道什么?我一定是练了世间罕见的武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话本里不是有吗?这种武功最大的缺陷,就是每隔二十年会返老还童一次,功力也会随着身体缩水,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
听起来很有道理,墨鲤差点就相信了。
不过他是大夫,又师从曾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神医,对这些玄之又玄的武林传言,最是清楚不过。
“不可能有这种武功!哪怕是缩骨功,也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外在,人的五脏六腑绝对不会发生变化的,怎么可能变成孩童?”
“……不会吗?”
孟戚愣住了,显然他没有想过自己的猜测会是错的。
墨鲤收拾了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发现孟戚还在发愣,又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
想想初次遇见的时候,孟戚那副悠闲出尘的姿态,不管是谁遇到这样风采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结识一番。结果一夜过去,人成了落汤鸡不说,还受到了现实的打击,神不守舍。
“孟……我还是称呼你孟兄吧,我们该走了。”
当面直呼人姓名是无礼的行径,兄台这种称呼倒是见谁都能用,连问路都好使。说话的人未必年纪比对方小,客套话罢了。
因为不知道孟戚的真正身份,可能他本人也忘记了,别的称呼自然也无从叫起,只能先这么喊着。
墨鲤在心里琢磨着方子,准备找到集镇就去药铺抓药。
主药没有悬念,辅药的分量就要仔细斟酌了,给一个武林高手开方子,跟普通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两人走了很远一段路,直到干涸的丹田里有了一丝真气,才看到山道尽头隐隐有炊烟升起。
“等会我先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墨鲤觉得自己白记了平州地图,什么出竹山县之后的东南西北方向,统统没用。能用地图的前提,是知道自己在哪。
这时一路没有说话的孟戚开口了:“你不知道?这里是青湖镇,看刚才那片湖就知道了,平州位于西北,少有湖泊,更别说那么大的湖了。”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墨大夫:“……”
孟戚这次很有眼色,他立刻道:“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不会记载于府志县志之中,我没有走遍平州,不敢肯定这里就一定是青湖镇。若是说错了,还请大夫见谅。”
“孟兄的随机应变,令我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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