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刀客手一松,死士重重摔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庆幸祸水东引,骗过了这群飘萍阁的人,脖颈忽地一凉,随即感到自己快速地向后飞去。
——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喷血的断颈,摇晃的无头躯体,以及斗笠人手中多出的一柄刀。
“砰。”
两声连响,前者是头颅撞到墙壁上,后者是躯体倒地。
刀客抬手压了压斗笠,大步出了庙门。
“烧了这座庙,甩掉风行阁的人。”
***
“有火光。”
墨鲤放下手里的针线跟布眺望远方,他看到浓烟滚滚。
虽然距离很远,但那是他们来的方向。
墨鲤一路都是往深山里走,因为担心黑暗里再窜出什么东西把胖鼠叼走,从头到尾他都把沙鼠牢牢地护在怀里,连头都不准露一下。所以孟戚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反正他被放下来的时候,是一处岩洞。
岩洞位于山谷中间,无路可上,除非像墨鲤这样有绝顶轻功,而且到处都是树,非常隐蔽。
变回人形后,孟戚迅速套上了墨鲤丢过来的亵衣。
不,其实只穿了裤子。
总不能赤身裸体的缝衣服,成何体统?
反正有真气护体,不怕蚊虫。
“山下似乎出事了。”
“八成是卖消息混饭吃的那伙家伙跟飘萍阁杀手打起来了,或者他们发现了什么线索,又不想把线索留给对方。”孟戚头都不抬地说。
威名赫赫的孟国师只穿着亵衣,老老实实地低头缝衣服。
这年头,竟然连沙鼠都不能偷懒了!早知如此,买什么布,直接在布庄买一套成衣不好吗?
昨天披布招摇过市,今天手指头扎成筛子,又挨了一针的孟戚面无表情。
看了眼缝好的袖子,两条“黑蜈蚣”趴在细布上,只能忍痛拆掉。
针脚不齐,穿不得。
既然要以国师的身份露面,怎么能穿针法歪斜的衣裳?哪怕大夫同意,他也不乐意。
会打补丁,跟会做衣裳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那些绣娘到底是怎么做得衣裳表面完全看不出针脚的?
孟戚陷入了深思。
“有些不对,山里怎么也有火光?”墨鲤满心疑惑。
野店的老掌柜不是说,这边人迹罕至吗?
孟戚闻言拨开树丛,看着从山中四面八方缓缓靠近的火光。
这分明是人群跟火把!
大半夜的,这么一副搜山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摸黑做衣服的两人面面相觑。
越来越近,连墨鲤都忍不住摸向袖中刀柄。
——是为了司家米铺的账册?还是知晓了孟戚的身份?
高举的火把越来越多,栖息在树木上的鸟儿被惊起,山壁都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
同时墨鲤也看清了带着火把来的人。
男女老少、什么装束的人都有,他们拔除草叶灌木,将火把固定在石缝里,然后三三两两地围坐着,把带来的包袱摊开平铺在地上,像集市一般,还有人直接吆喝上了。
“八韵堂信物,看上就拿走,价钱好说。”
“衡长寺小沙弥的腰牌,识货的来呐。”
“吴王府引荐函,货真价实。别走啊,有了这东西就有官家饭吃啦,别看不起官家饭,谁还没有个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养老的时候——”
“卖血衣,春山派弟子的血衣,看看这衣襟,上面是春山派的印记,只要拿到跟春山派有仇的帮会,保管你能交上朋友能蹭饭喝酒,谎话编得像还能拿赏钱。这位前辈,不来一件吗?”
蹲在半山腰岩洞里的胖鼠与鱼:“……”
这缝衣服的地方不对!
现在重新找一个还来得及吗?
第211章 在乎俊杰
西面儿山, 传闻里有强人山匪的地方。
其实这座山不算大,地形更称不上复杂,就是大大小小的丘陵拼凑在一起。
在多山的平州,这样的山头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只因豫州地势平缓, 故而这座山看起来非常显眼。
野店的人说,西面儿山曾有山匪盘踞,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
天下大乱之时, 到处都有匪盗, 他们啸聚山林抢掠四方, 把老巢安在山里并不奇怪。可是天下平定之后,西面儿山作为匪寨就不可行了, 夏日山中林木茂密, 尚可遮挡身形, 冬日万物凋零, 到处都光秃秃的,匪盗根本无处藏身。
没有天险,没有密林,甚至连较大的山洞都没有。官兵一来,简直一围一个准。
西面儿山就这么被“绿林好汉”放弃了。
山中虽无猛兽, 但是黄鼠狼野狐夜枭之类的也不好惹,故而除了砍柴的樵夫, 平日里没人进山。
然而每隔数月, 西面儿山就隐隐有火光出现。
等到白天去看的时候, 只能在山里捡到一些用过的火把。
鬼是不需要火把的,胡大仙黄大仙这种东西也用不着,会用火把的只有人。
可是什么人会偷偷摸摸在山里集会呢?于是一些胆大包天的愣头青,闲着无事跑进山里蹲着,想要一探究竟,结果自然是被江湖人打得鼻青脸肿,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中。
百姓可不懂什么叫江湖,江湖对他们来说除了大侠就是强人山匪,这大半夜钻山窝子还要揍人的,肯定不是好人,于是西面儿山有强人的说法又盛行起来。
然而这些江湖人只是摆摊,叫卖些小玩意,天亮就散了。官府的人来了好几趟都没见着所谓的山匪,县官怒气冲冲,命人将那些传播谣言的闲汉打了一顿板子。
这下百姓不敢在明面上谈论此事了,有人坚持相信山中有强人,也有人不以为然。不管是哪一种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西面儿山,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进山的,给外乡人指路的时候,也会说山高林密不好去。
偏巧墨鲤要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处缝衣服,奔着西面儿山来了。
半途还遇到元智和尚,这行脚僧修为极高,他隐匿在侧,墨鲤都未能及时发现。这让墨大夫警惕起来,意识到荒郊野地也不安全,不能随便对着沙鼠叫孟戚的名字,更不能由着沙鼠的性子想变人就变人。
怎么说,也得找个能遮挡四周窥看视线的隐蔽所在。
这一找,就瞧上了这座山谷。
四面山壁,登高可望远,谷中较为平坦,只有一些稀疏的树木。
山壁挂满了藤萝,岩石间隙里生有矮小的树木,将岩洞遮得严严实实,好地方!墨鲤揣着沙鼠就进了石壁上的岩洞,随便孟戚怎么变,沙鼠胖娃什么都行,不穿衣服也行。
结果——
谁能想到这山谷里还有个鬼市呢?
鬼市不是指鬼怪出没的市集,而是说一个只在夜里出现,卖一些寻常铺子不卖的东西,交易的货物可能来历有问题,或者货物真假难辨的集市。
鬼市很难见到,这跟它的成因有关。
总得有一批人手里的东西是不能去当铺换钱的,而另外一批人又愿意花钱买,这才能形成不见天日的鬼市。
孟戚看了看手里的布,忍不住道:“那个……大夫,我们下去看看?”
还是不要糟蹋细布了,直接看能不能买到衣服吧。
墨鲤默默地将针线跟布收了起来。
——龙脉不是万能的。
不管是悬壶济世的神医,还是曾助力开辟盛世河山的孟国师,依旧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做不出来。
没衣服穿的孟戚老老实实地变成了沙鼠,任由墨鲤把它揣进怀里,然后墨鲤悄无声息地背着行囊沿着石壁滑了下去,绕到另外一个方向混进了人群之中。
从石壁上方看,火光明晃晃的,然而真正站到摊位前才觉得光还是不够亮。
对大部分人来说,摊位上的东西,需蹲下来凑到眼前方能看清。
摆摊的都是江湖人,脾气不太好,这里不像一般的庙会集市能够把货物随便拿到手里把玩,碰了要是不买可能会惹来麻烦,于是大家都沉默着东瞧西看,不轻易问价。
墨鲤目标明确,直接往那个叫卖春山派弟子血衣的摊位去了。
摊主是个粗豪的中年汉子,一脸乱糟糟的胡须,更用炉灰涂得脸膛发黑,想来做这种生意也怕暴露身份。
他叫得虽然卖力,但是看热闹的人居多,真正脑子发昏想用血衣行骗的一个都没有,中年汉子正在发愁,忽然看到直直地朝这边走来的墨鲤,顿时眼睛一亮。
“这位少侠……不不,这位公子,要来一件血衣吗?”
“没沾血的衣服,有吗?”
墨鲤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尽管夜里昏暗,走到火把近前还是十分显眼的。
江湖人的鬼市,真正有名有号的高手基本不会来,因为这里的东西在高手眼里都是垃圾。
卖血衣的摊主自然不会把墨鲤当做什么神秘高手,他上下打量了墨鲤几眼,搓着手压低声音道:“干净的衣服是有的,按照公子的身量来一件?这边还有配套的春山派弟子腰牌,加在一起总共五两银子。”
说着抬起袖子,依稀有块牌子从墨鲤眼前晃了晃,摊主又迅速将它收了回去。
“你不说,我不说,保管没人知道。”摊主笑眯眯地说。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这是摊主临时加的价。
谁让墨鲤一看就跟那些穷得响叮当的江湖人不同。
他在算计墨鲤,恰好墨鲤也在打他的主意。
墨大夫想的很简单,所谓春山派弟子的血衣,肯定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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