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文兄。”谢浚上前,向他一礼。
张弥之目光扫过那些军士和车马,从车上下来,与谢浚见了礼。
“先生。”司马敛见了他,淡淡道,面色却有些不自在。
张弥之颇得东平王器重,不但是东平王府中的长史,还曾兼任王傅,专司诸王子教学。司马敛在他面前,仍须以弟子之礼。
果然,司马敛虽然仍没有车上下了来,但也朝张弥之行了礼,只是看上去比对谢浚还不情愿。
张弥之答了礼,转向谢浚,露出微笑。
“今日府中有事,险些误了与子怀相约探望董贵嫔之事。”他说,“我匆匆赶来,不想仍在此处见到了子怀。”
谢浚道:“在下也是才到不久,常侍令将官检视贡物,故而耽搁了片刻。”
“哦?”张弥之看向司马敛,又看看□□的车马,“常侍欲检视贡物,为何?”
司马敛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定。
“此乃高祖皇帝传下的规矩。”他答道,“出入宫禁的车马皆须仔细查验方可放行,虽王公贵胄皆不可免。”
这话虽然与方才对谢浚说的全然无异,但在张弥之面前,他的底气显然弱了许多。
张弥之看着他,淡淡一笑。
“如此说来,常侍和不才的车马,也须得检视方可入内了?”他看着司马敛,“不知常侍的车马可查过了?”
司马敛一愣。
“常侍。”不待他答话,张弥之正色道,“不才记得大王曾告诫常侍,须每日如官署之制,按时入朝,如今已近未时,不知常侍何以现下仍在宫前?”
司马敛瞪着张弥之,面色不豫。
“不劳先生提醒。”他悻悻道,说罢,令众人启程,往宫中而去。
我心想,都说在东平王府,张弥之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果然不假。
再看向□□的车马这边,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检视箱笼的士卒早已停了手。
谢浚看过去,为首将官忙赔着笑,转头呼喝道:“愣着做甚,这些都是送往董贵嫔宫中的贡物,快快收拾起来。”
士卒得了令,忙麻利地动手,将箱子原样搬回了马车上。
“多谢伯文兄。”谢浚微笑,向张弥之一礼,“若非伯文兄解围,在下这些贡物,也不知何时能送入宫中。”
张弥之亦笑:“举手之劳,子怀何必见外。天色不早,贵嫔该等急了,我等还是快快入宫才是。”
谢浚颔首:“伯文兄此言甚是。”
说罢,他揖让着,送张弥之登车。
张弥之显然甚为受用,面带笑意。
我看着他们都登上车去,也上了马,跟在谢浚车后走过宫门,心底松一口气。
想着二人方才称兄道弟的模样,心中不禁感叹,谢浚好手段,我竟是小看他了。
先前□□的眼线报知,张弥之与隗氏不善,他支持的,一向是王世子。故而他先前以那幽州都督的人选之事要挟谢浚,一来可让谢浚交出我,二来可坏了司马敛的好事,乃是一石二鸟。
而谢浚居然没有吃下闷亏,玩了这手灯下黑,约着张弥之与他一道入宫去探望董贵嫔。无论有无意外发生,有张弥之在,没有人敢来招惹,事后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谢浚这几车贡物身上。
想来他也不曾料到,这一招竟是救了急。
一行人驰过宫道,一路到了董贵嫔宫前。如上回一般,早有内侍等候,见得众人来到,出来迎接。
谢浚从马车下来,对我吩咐道:“将这些箱子送入宫中库房。”
那神色颇为自然,我亦像个内侍一般恭敬行礼。
“贵嫔还未看过,怎就送入库房之中?”张弥之走过来,看了看那些箱子,道,“久闻辽东宝货之中,裘皮最贵,可价比千金。子怀不若将这些贡物呈到贵嫔面前过目,也好教我开开眼界?”
我听着这话,一愣,不由看向谢浚。
谢浚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传来董贵嫔的声音:“早说今日要来,老妇早早侯在了堂上,怎迟迟不见人?”
众人看去,只见董贵嫔由老宫人搀着,从宫门里走了出来。
谢浚和张弥之忙上前行礼。
“贵嫔莫怪。”谢浚忙道,“东平王府中的张长史,今日随在下一道来探望贵嫔,方才与在下商议,将殿下送来的贡物抬进去先呈贵嫔过目。”
“哦?”董贵嫔看向张弥之,神色慈祥,“些许物什,年年看,有甚好看。倒是张长史乃稀客,今日到来,老妇这宫中蓬荜生辉。”
张弥之微笑道:“贵嫔实羞煞在下。大王常念及贵嫔身体,然实在事务缠身,不得拜见。今日正好谢长史也来,大王便令在下准备了些薄礼,跟随谢长史一道来先行探望,望贵嫔莫弃。”
董贵嫔笑了笑,感慨道:“还是东平王有心。”
二人又互相寒暄了一番,谢浚和张弥之陪着董贵嫔入内。
走没两步,谢浚似想起什么,对董贵嫔道:“贵嫔,那些贡物……”
董贵嫔不紧不慢道:“且收入库房中,这些箱箱笼笼,老妇看着头疼。”
谢浚应下,回头看我一眼。
我了然。
正当我吩咐侍从准备卸下物什,只听那几人热络的声音仍传来。
董贵嫔悠悠道:“……老妇看着这天寒一日胜过一日,你再教他们挑选出上好的狐裘来,为东平王和张长史添衣。”
张弥之的声音带着笑意:“贵嫔盛情,在下愧受……”
第228章 贡物(下)
待得董贵嫔几人的身影全然消失, 来搬运箱子的内侍们不再动作拖沓, 变得麻利起来。
他们显然都是得了交代的,当几人从马车里抬出大箱子的时候, 没有人对箱子为何这般沉重露出讶异之色。他们用两根木杖套上麻绳,将箱子缚上, 四人抬一只,小心翼翼地扛进宫室里,一路穿过回廊,却不是去库房,而是进了一间偏僻的屋子。
待得这两只大箱子好不容易落了地, 那些内侍除去麻绳木杖等物,也不逗留,都出去了。
我将门关上后,连忙将沈冲那只木箱打开, 取走上面的裘毯, 掀起隔断的木板。
“表公子,”我压低声音道, “还好么?”
只见箱子底下蜷着的沈冲动了动,道:“我无事。”
我心里松一口气, 忙伸手将他拉起来。
那箱子里逼仄黑暗, 沈冲站起来的时候,四肢有些麻痹了, 有些吃力;眯着眼睛, 大约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照。不过看他精神仍是充沛, 并没有被那巷子憋坏,我放下心来。
“子泉呢?”沈冲一边活动着麻痹的手臂,一边问道。
话音还未落,旁边的箱子里面传来不耐烦的闷捶声,我忙将桓瓖的箱子打开,取出上面的物什。
桓瓖即刻伸出手,仿佛一个溺水得救的人,扶着箱子的边缘,用力撑着坐了起来。屋子里虽光照不强,但仍能看出他脸色发青,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公子可觉不适?”我忙过去给他扇扇风,问道。
“何止不适……”桓瓖艰难地站起来,一脸嫌恶地往旁边唾一口,低低骂道,“狗刨的司马敛,害我在这棺材里憋了那么久。再让我遇到,我宰了他!”
依照议定的计策,动手的时辰,定在深夜。
这个地方颇是安静,想来平日也没什么人过来,外面院子只有些许鸟鸣,静悄悄的。
没多久,外面来了人,是董贵嫔身边服侍的那位老宫人。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一只硕大的包袱。
我将包袱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是先前说好的三套宫中卫士衣冠。
“清晨之时,谢太后过来赏菊,走了不久便说身体不适,匆匆回宫去了。”她说,“方才贵嫔又遣人过去打听,说谢太后卧榻不起,连太医也看了也颇觉棘手,只怕不好。”
我说:“太医可说了是什么病?”
“不曾说。”老宫人道,“那边规矩甚重,宫人不敢多言,只听说谢太后不肯吃药,只说要见圣上。”
“圣上来了?”桓瓖即刻问道。
“来了。”老宫人道,“就在不久前,有人看到圣驾匆匆赶去了承露宫,随圣上一道的还有东平王。”
这倒是不奇怪,谢太后吃的那药是我给的,效果我自然清楚,就算那是一个活奔乱跳的壮汉,脉象摸上去也会像临终了一般。这样的大事,东平王自然也要亲眼去看一看。
我又问:“张弥之可回去了?”
“回去了。”老宫人道,“谢长史亦与他一道离开。”
我颔首,又问:“卫尉卿瞿连和马匹如何?”
“马匹已经备好,就在那园子里。外头方才也传来了消息,瞿连就在卫尉署中。不过贵嫔让我提醒诸位,此人颇为警觉,恐怕不易对付。他原是东平王身边卫士,从前东平王出征时,他守在东平王榻前,彻夜不眠。有一回刺客潜入帐中暗杀东平王,被这瞿连发觉,及时救下了东平王。因此,东平王对他甚为看重,如今提拔来做了内宫卫尉。”
我看了看桓瓖,他神色无改。
“此事我等知晓。”我说。
“还有一事,贵嫔让我告知诸位。那承露宫中的侍卫和宫人,本有三十余人,若今夜圣上在承露宫驻跸,则可有五十余人。”
我颔首:“那又如何?”
“诸位出去之后,这宫中便落钥上锁。无论事情如何,诸位皆不可回来。”
我知道董贵嫔这样谨慎的人,就算能够做到我交代的所有事,也不会对我十足信任。其实若非经历过上回慎思宫之事,沈冲和桓瓖大约也不会同意跟着我来冒这趟险。
我说:“无论成败,我等皆自有办法。”
老宫人看着我,道:“贵嫔说,她今夜会在堂上诵经,为诸位祈福。”
我笑了笑:“多谢贵嫔。”
老宫人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这董贵嫔可真是。”门关上之后,桓瓖冷笑,“我等舍命做这许多,其实都是给秦王铺路,她倒好,还未动手,已经打算撇得干干净净。”
“这有甚奇怪。”沈冲道,“我等完事之后便一走了之,董贵嫔还要留在宫中应对各方风云,一个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如何谨慎皆不为过。”说罢,他看向我,“现下我等该如何?仍等到深夜再动手么?”
我说:“正是。”
桓瓖有些好奇:“你上回不是黄昏便先去做准备了?这回怎不见你动?”
我说:“这回与上回不一样,公子以为我还要准备何事?”
“那谁知晓。”桓瓖说着,凑过来,跃跃欲试,“你若须帮手,可带我一道去,我也会翻墙。”
我叹口气:“我倒是有一事缺帮手,不过公子兴许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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