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茂密葱茏,肃杀的呼啸风声混合寒凉大雨飕飕刮过人面,像愤怒的野兽在耳畔嘶喊咆哮。
夜雨倾盆,泥土飞溅,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绿林。
萧凤卿带着二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且战且退,他们犹如敏捷机警的豹子穿梭在林木间,刀光剑影冲破雨幕劈开一道道惊雷电光,甩落串串血色。
几十个黑衣人在身后穷追不舍,无数支飞箭如同蝗虫笼罩头顶,森森杀气如影随形。
“王爷!”白枫举刀砍断三根飞来的箭矢:“你先走,我们断后!”
萧凤卿挥剑斩落一名死士的头颅,冷声道:“按照原计划执行,不得有误!”
“不行!我们答应过殿下要护您无虞……”话还没说完,身旁暗卫就被一箭穿心。
萧凤卿将暗卫的尸体推开,凌空掷出一枚柳叶镖,懒洋洋地开口:“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兄弟。”
接踵而至的死士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蜂拥而上,他们目标明确,牢牢锁定萧凤卿。
天际炸开一声惊雷,刺目的闪电宛如银蛇一般舞动,似乎即将吞噬整片苍穹。
青锋长鸣锐响震彻夜空,辉映着萧凤卿冷白坚韧的半张面孔,一双雪亮的眸子比刀刃还锋利,似是荒野里狩猎的狼。
有两名死士齐齐扑向了他,他揉身纵跃,反手持剑对敌,矫健的身姿迅疾如黑色闪电,剑锋热血未凉又沾新魂。
两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在半空微顿落地,身形仍是攻击他的姿势,然后收势不及,颈腔喷血地栽倒在了被血染红的泥水中。
萧凤卿的左脸颊溅上了几星残血,衬得面容好似红梅盛放的雪野,他歪头打量围上来的四人,身体放松,好整以暇地伸出舌尖将血沫缓缓舔去,戏谑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死士们对视一眼,然而还不等死士做出反应,萧凤卿就笑眯眯地弯了眉眼:“就一起上吧,你们爷爷我赶时间回去和媳妇儿暖被窝呢。”
“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子,宁王,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当先的死士骤然怒吼一声,挥舞着长刀砍向萧凤卿,其余三人默契协作,组成密不透风的剑网企图拿下萧凤卿。
萧凤卿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他们的攻势,手起剑落,招招毙命,既不拖沓也不花哨。
他杀人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极散漫的笑意,然则所到之处皆是死尸遍地,惨呼连连。
数倍于己的死士在萧凤卿的剑下死伤大半,本来都是置生死于度外的亡命之徒,可看到谈笑间收割人命的萧凤卿,他们手里的武器逐渐变笨重,对萧凤卿情不自禁地望而却步。
感受到死士们的犹疑,陷入包围圈的萧凤卿愈加如鱼得水气定神闲,他从容不迫地退敌,丝毫不着急自己四面环敌的处境。
远处,火把全无,陆北静静地站在高坡上。
“这个宁王,惯常装傻充愣,想不到武功居然这么好。”蔡仁惊叹不已:“我从未在骊京见过比他身手更好的人,怪不得晏皇后派出这许多人截杀他,此子非常人所能匹敌。”
“二十年如一日都在卧薪尝胆,的确是不可小觑,义父嘱咐过,今晚务必杀了他。”陆北眯眼,专注地凝视着林中那道飞狐一般的狡黠身影,横跨鼻梁的刀疤加深了他的面部轮廓,眼看死士一个个被他解决,忽沉声道:“把我的弓箭拿来。”
蔡仁命属下送来了陆北的弓箭,弓并不稀奇,表面缠着层层蛇皮,重量相当于十个月的婴孩,最令人称奇的则是那一支支倒钩箭,凡是中箭者,皮肉都得撕下一层,箭头蓝光隐现,明显淬了毒。
陆北信手拿过弓箭,又远远眺望了一眼激战正酣的山林,不慌不忙地弯弓搭箭,瞄准了那抹墨色影子,淡声道:“既然萧凤卿是这么厉害的角色,为义父的安宁着想,还是趁早让他消失比较好。”
说完,陆北仔细地计算片刻这支箭可能存在的方向误差,然后胸有成竹地松开了拉弓的弓弦,发散蓝色幽光的尖棱箭头瞬时破空朝萧凤卿的后背激射袭去!
萧凤卿正忙于与两个身手不凡的死士缠斗,根本无暇留心山林外的动静,加上此刻天色黑漆漆的,他对潜在危险的感知力便难免要迟钝些许。
等到背心感觉有凉意侵袭,萧凤卿多年的警觉性和本能驱使他在大脑做出选择前旋身一闪,可那倒钩箭却像长了眼睛似的,非得跟着他转变方向,萧凤卿只得再次侧身翻跃。
围攻他的两人见萧凤卿显了空门,大喜过望,立时左右夹击地包抄上来,挥刀横削向他。
萧凤卿迅速权衡出利弊,干脆把自己的后背迎向死士借此避开倒钩箭。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当”脆响撩过耳侧,紧接着,是马蹄奔腾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清越的呼声穿透重重雨帘仿若自天外不期而至。
萧凤卿余光扫去,只见一枚眼熟的圆形玉佩打偏了那支倒钩箭,玉佩一分为二。
在两块半玉即将触地的那一刹,萧凤卿滑步捞起了它们,不假思索地塞入衣襟。
陆北目力极好,看到这一幕,笑了笑,竖手为刀,铿然挥落:“放箭!”
“萧凤卿上马!”
萧凤卿一怔,循声望去,远远的,有青衣女子扬鞭而来,气势如虹。
看到他,女子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没多想,萧凤卿紧握住那只手,身体腾空而起,仿若流星划过密集的箭雨,稳稳坐在她身后。
萧凤卿的双手绕过晏凌勒住缰绳,彪马立刻人立而起,带着他们冲出了包围圈。
“阿凌,你又来救你夫君了?你怎么这么好?”
晏凌没好气道:“真是见了鬼,就你事最多。”
箭矢从四面八方追逐而来,萧凤卿冷冷哼一声,手中长剑横扫过身前,比月华还耀眼的剑芒犹如水波荡潮,震开了那些漫天乱舞的箭,剑气森寒,波及了又一批围攻的死士。
萧凤卿将晏凌护在怀内,百忙之中用剑挑了一支利箭往陆北所在的方向投去,箭锋蓝光幽幽,直逼面门,陆北眼疾手快地徒手接住,脚下却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往后退了一步。
黑暗中,传来萧凤卿清寒冷冽的警告:
“恶狗陆北,回去告诉你那个王八羔子义父,今晚他送给本王的惊喜,本王记住了,改日定双倍奉还!”
陆北伫立原地,面沉如水:“就地格杀!”
一声尖利的铜哨吹响,又有大群黑衣人持刀从林间如潮水一般逼近,呈现包抄之势围住了萧凤卿与晏凌。
见状,白枫跟赤鹄顿时抽身退出包围圈,领着暗卫策马上前,仗剑相迎,将两人护在身后。
箭似飞蝗,腥风血雨,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不断踩着同伴的尸体提剑追截。
萧凤卿冷眸打量这一批又一批悍不畏死的杀人机器,素来温柔多情的眉眼冰雪蕴藉:“想不到晏皇后居然能训练出这样凶悍的死士。”
晏凌心中没底:“援兵怎么还不到?”
萧凤卿兴味挑眉:“哟,原先见阿凌单枪匹马来救为夫,为夫本还十分感动,搞半天,阿凌是来捡漏刷好名声的。”
晏凌骤然拔刀砍飞一个从侧面掩袭的死士,哼笑:“你虽然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也不是乖乖以身饲虎的人,花腰找我说你可能会有事,我亦想亲眼见识下宁王杀敌的超凡风采,这便来了。”
萧凤卿扣住晏凌的腰身把她往怀里压:“娘子本就嫌弃为夫杀人如麻,如今为夫又让你看到了这么不美妙的场面,真是罪过罪过。”
“你少贫嘴!”晏凌从萧凤卿的怀抱挣脱,冷声斥道:“这是什么场合?还不专心应战?”
迎面有死士抛出锁爪想要钳住两人,萧凤卿一剑削掉爪头,夜黑风高,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寒剑射照出雪白亮光,刺得人不敢直视。
“阿凌这一来,我浑身干劲,只会越战越勇。”
晏凌被萧凤卿桎梏在胸前,两人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浸润进对方的躯体,她后背贴着萧凤卿宽阔坚硬的胸膛,男人说话时有轻微的震动传递到她心脏。
周遭刀剑乱舞,晏凌在萧凤卿怀里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她抿着唇,不再挣开,凌厉双目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接连有死士争先恐后地扬起长刀扑上来,萧凤卿从容不迫,利剑一挥而下,血花喷溅,一具具尸体便如被剖开的西瓜倒在马蹄下。
眼见有死士趁萧凤卿不备准备偷袭,晏凌眸光一厉,突然环住萧凤卿的劲腰,从他腋窝下钻出,长腿勾住萧凤卿的小腿,身体后仰双臂平摊,轻盈的身子倒挂在马臀上,飞刀朝死士的肩颈斩落!
萧凤卿经由雨水冲刷过的俊美眉眼越发鲜明深邃,见此情景,唇角一翘,长臂将晏凌重新拉回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藏在衣襟前,笑道:“阿凌护短的样子真可爱。”
晏凌喘息未平,沉默地贴着萧凤卿的胸膛,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发出激荡鼓噪。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萧凤卿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很难形容心里是什么滋味。
置身刀光血影的境地,他却用坚实温暖的怀抱替她竖立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强敌环伺,分明是暗礁险滩,她破天荒地萌发了一种史无前例的踏实感。
只要有他在,她便能觉出一份安心。
夜雷轰鸣,闪电飞光,不知过了多久,迫近的死士终于仿佛一茬茬韭菜颓然倒下。
对面的山头也有一队人马悄然抵达,俱是黑衣铁甲。
马掌踏踏声此起彼伏,蔡仁瞥见底下那一线蜿蜒游动的火球,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义父那边或许会有麻烦,下令让死士咬破毒囊,”陆北翻身上马:“我们先回去再说。”
沉重的马蹄声压弯了坡地的绿草,又有尖锐的哨鸣在天地间不绝如缕。
……
雷停雨歇,明月临空。
太子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萧凤卿正把晏凌从马上抱下来,晏凌还好,身上没什么血,更没受伤。
萧凤卿从头到脚皆是血污,外袍几乎泅满血块,仅一双眼睛,比深渊还黑,比寒星还亮。
晏凌自袖袋掏出一块手帕,踮起脚给萧凤卿擦拭面颊,萧凤卿也不觉难为情,大庭广众下坦坦荡荡任晏凌施为,擦完脸,晏凌垂眸,一丝不苟地检视着萧凤卿的衣裳,眸子倏地在他手肘定格住。
“你伤到了?”
晏凌抬手,轻轻触碰着萧凤卿肘关节的刀伤,蹙眉道:“是为我受的伤吧。”
萧凤卿淡淡一笑,也不否认,柔声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半夜三更单刀赴会,你为何不说要怎么报答我?”晏凌剜向萧凤卿,理直气壮:“你来我往,咱两扯平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星眸柔软,面若芙蕖,那斜斜横来的一眼,眼尾微翘,透着少女独有的妩媚。
萧凤卿但觉被这眼神蛰了一下,心痒难耐,想赶紧上手对晏凌做点什么才好,否则迟早得憋死。
算算日子,他跟晏凌圆房都两个多月了,除了那一晚,他再没有碰过她。
曾经不碰她,是顾忌她的身份,现下没了那层忌讳,他放着不碰装柳下惠给谁看?
他本身就不是君子。
看得到吃不到,也太亏待自己了。
萧凤卿暗叹,这姑娘当真是只磨人的小妖精。
耳边遽然没了萧凤卿叭叭的聒噪声,晏凌下意识抬眸,迎接她的,是萧凤卿阒黑深沉的双眸,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眸光放肆又轻挑,像一把牵丝的钩子在她心口穿来引去,让她血脉都不自觉沸腾。
晏凌突然口干舌燥起来,她窘迫地移开眼,被黑发遮挡的半边雪白耳朵鲜艳似珊瑚红珠。
瞧着,分外惹人。
萧凤卿动动手指,没按捺住,刚想捏一捏晏凌的耳垂,太子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晃现。
“七弟,七弟妹,你们有没有被这群宵小伤着?”
萧凤卿的脸色立刻微微一黑,转过身时,面色如常。
“受了点轻伤,臣弟不碍事。”
晏凌对萧凤卿变脸的功夫习以为常,同时又庆幸太子的现身化解了两人适才的尴尬。
太子看向晏凌:“七弟妹方才巾帼不让须眉,倒挂着马匹杀人的那一幕,令本宫大开眼界。”
晏凌淡笑:“皇兄谬赞了,雕虫小技而已。”
血腥气冲天,兼之浓重的泥土味,空气很浑浊。
太子拿出帕子捂住口鼻,环顾四面,入眼全是死士惨不忍睹的尸体,他嫌弃地皱起眉:“七弟,这些刺客留下活口了吗?我们还得送到父皇跟前的,免得到时死无对证。”
闻言,白枫揪起一个下颌脱臼的死士的衣领拖过来,丢在太子脚边:“这儿还有个活着的,他本来打算咬破嘴里藏着的毒囊自尽,属下及时识破,所以把他的下巴给卸了。”
太子踢了一脚那个被点穴的死士,哼道:“狗胆包天的东西,既然你听晏皇后的命令来送死,那就别想再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唐铎带着东宫侍卫上前:“太子,地宫四周的火药已经全都找到了。”
太子抚掌大笑:“好,这回人赃并获,孤倒要看看晏皇后母子又能怎么力挽狂澜。”
晏凌百思不得其解,探寻地瞥向萧凤卿。
萧凤卿做出疾首蹙额的样子,叹息道:“地宫内藏了一颗蛟珠,能够长生不老,太子皇兄本来是想将此物献给父皇的,熟料睿王却安排人在地宫附近撒下火药,母后又派了死士前来截杀我,不让我送蛟珠回山庄,你看这是什么意图?”
说着,萧凤卿谨小慎微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只方形锦盒,恭敬地递给太子。
晏凌:“……”
所以,萧凤卿今夜来回雁峰根本不是为了璇玑钗,他是专门给晏皇后下套的。
怪不得他不肯透露只言片语,连花腰等人都瞒着。
论起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这世上,萧凤卿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明明不是这么回事,明明是萧凤卿自己要进地宫找玉玺和璇玑钗,结果他搞出了一颗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蛟珠栽赃晏皇后母子,最厉害的地方,是他还演得如此煞有其事。
鬼使神差的,晏凌莫名同情起晏皇后。
若非她早知萧凤卿前往回雁峰的目的,她都只怕会深信不疑。
建文帝此时卧病在床,他先前就沉迷于长生之道,眼下重病缠身,他对健康与寿命的渴望只会比昔日更加强烈,萧凤卿的这颗蛟珠能让建文帝贪生怕死的念头达到顶峰。
在这个前提下,谁打蛟珠的主意,那就是巴不得建文帝早死早超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要不是太子在场,晏凌真想对萧凤卿竖一竖大拇指。
不过看太子这行止,应该跟萧凤卿是一伙儿的。
“他们可真丧心病狂,竟指使这么多杀手来刺杀七弟,幸亏七弟武艺高强,这才避过了晏皇后的毒手。”太子唏嘘了几句,笑睨着萧凤卿:“朱桓那头,七弟打算怎么做?他是晏皇后最大的帮手,孤适才见到了,领着这群死士的就是他干儿子陆北。”
萧凤卿负手而立,他垂眼逡巡过遍地死尸,潋滟生姿的桃花眼倏然浮起一池霜色,笑得邪气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