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一条白色的噼啪冷光晃过了轩窗。
不期而至的闪电将黑暗的寝房照亮,短短的一息都不到,可足够帮萧凤卿辨清屋内摆设。
而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当他看到意想不到的一幕之后,如同被一盆冰雪兜头浇淋。
室内的光线很快又暗沉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幽篁摇曳的孤影投射在绡纱屏风上。
萧凤卿的脸庞线条绷紧,面如土色,他死死咬着牙,才把险些冲破了嗓子眼的重喘逼回去。
回想起自己方才撞见的画面,他心都碎了。
记忆中那个行动如风不肯向任何困难低头的女人,此刻……竟然在地上爬……
所谓万箭穿心,亦不过如此。
萧凤卿心脏冰凉,被冻得僵立原地。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血肉模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是用极好的目力凝注着那抹身影。
雷雨交加,菖蒲又不在,外头的宫女未经晏凌许可不能踏足寝房。
晏凌求助无门,只能够靠自己去拿那碗药。
晏凌忍着剧痛,从脚踏边一直爬到小几旁,颤着手指端起药碗。
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药碗,根本无暇留心旁的动静,所以未曾发觉萧凤卿的存在。
直到晏凌喝完药重新爬上床榻,她才在等待腿部的疼痛缓和之时,猛然惊觉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晏凌静静靠在床头,侧耳倾听片刻,忽地目光一厉,手中银光闪现,一道雪亮锋芒笔直地射向窗口:“谁?”
银亮的丝芒划过寂寂黑夜,仿佛一簇簇流星劈开看不见的云团,震开了无数细小气旋。
罡风罩面,杀气凛凛。
萧凤卿及时收摄心神,把头向右边一歪,反手拔出腰间的临渊防卫。
剑身鸣音一震,银魄缠上临渊,爆开了无数白影,两者冷锐锋芒的虚光映亮萧凤卿的面庞。
风雨微停,柳树梢上露出月轮的半边娇靥。
窗边那人的形貌披着月光在夜幕渐渐凸显。
那不是晏凌熟悉的面容,却是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身形!
晏凌眼瞳骤缩,心口犹如被千军万马踩踏过。
萧凤卿同样不偏不倚地迎视着晏凌。
震怒,嫌恶,怨愤,嘲讽,仇恨,诸多激烈的情绪在她眼中一闪而逝,她冷冽似冰的神色似乎能将他当场碎尸万段。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各自的心皆是千疮百孔。
骇人的死寂,在无尽蔓延……
华丽的寝房瞬息就化作了一座荒凉孤坟。
萧凤卿的心在晏凌冰冷蚀骨的眼神里尝到了千刀万剐的滋味。
他一动不动,喉结艰涩地滚了滚,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敢说。
他们生离死别了四个月,再见时物是人非。
本该是极为普通的一百多天,对他们来说,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那些曾经别有用心的亲昵都在此时变成横亘血肉的尖刺。
“你什么时候来的?”晏凌的声音格外尖锐。
萧凤卿心念一转,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公主府的婢女太多,绕过她们需要花点工夫,我刚来不久。”
晏凌不做声了,脸上却有微妙的难堪闪过。
萧凤卿明白个中原因,她是害怕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眼眶突然发热,他垂下了眼。
良久,女人轻慢蔑视的笑声响起。
“看到本宫没死,是不是很失望?你大老远从大楚追到西秦该不是还想杀了本宫吧?本宫命不该绝,再不是那个任你们宰割的蠢货。”
“你明知道我来到这里的目的。”萧凤卿的话几乎是从齿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你不提醒本宫本宫倒还差点忘了,听说是你发现了本宫的身世,你们北境人的做派真的好无聊。”晏凌苍白的脸孔浮现凉薄笑意,借着溶溶月辉好整以暇地打量萧凤卿:“不是把认错的人当成替死鬼,就是纠正别人错误的身世来找补自己的罪孽。”
顿了顿,她耐人寻味地笑:“你忙的过来吗?”
萧凤卿愣住,她含笑的话语像一把尖刀戳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撕掉了所有画皮。
从前他就因她而自卑,眼下更是无地自容。
他想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事,可再多的补偿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摘星台。
她还平安地活着,他以为他的噩梦该醒了。
但一切凌迟仍旧远远没结束。
萧凤卿的眼底弥漫起红雾,颤声:“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让你死,从未。”
晏凌似笑非笑:“那么当初骗我上摘星台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