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濛在原地尴尬地立了会儿,讪讪地收回敞着的怀抱,只能灰溜溜地跟上去,去牵他揣在裤兜里的手,仰着头瞧他,“生气了?”
他倒没把她拿出来,仍由她牵着,低头扫她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
“没看手机。”
“放屁,那你今天打扮给谁看?”叶濛戳穿,又由衷地屈服于眼前的美色,夸奖了一句,“很少看你这么穿,很帅啊。”
“给平安女朋友,行吗?”他呛道。
第44章 (二更合一)
平安嗷呜两声。主人真是把口是心非的本领发挥到极致了。今天一早就起来洗澡洗头还一反常态地换了好几身衣服, 头都磨磨蹭蹭地洗了两遍。也不知道这么煞费苦心地折腾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在它看来,跟它这一身狗毛是没什么区别。
还言不由衷地说什么给它女朋友看的。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真是让狗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但平安自始至终都知道, 李靳屿是个很温柔很绅士的男人, 他嘴上不说, 可他细节做得比谁都好。主人脾气很好,平安几乎没见他冲谁发过火, 除了上次跟姐姐踹茶几。平安都吓得心惊肉跳, 从没见他如此暴跳如雷。所以它知道, 他是真的很在乎姐姐,很怕姐姐离开他。
有时候平安看他, 也像隔着一个长长的万花筒。他在光的另一边, 过着繁华的人间烟火。它只能守着单调的黑白世界。李靳屿朋友不多, 家里也很少来人。或者说他在这个破败的小镇上其实没什么交心朋友,交心狗倒是有一只。
他俩偶尔有时候也会对影成三人, 在那个开满桃花的小院里, 互诉衷肠。
这几天平安看他睡眠很浅,经常半夜出来喝水,它耳朵灵, 李靳屿那边掀开被子它就能察觉他可能要起来,然后摇着尾巴走到院门边上,冲他呜咽两嗓子。
李靳屿穿着睡衣倚着小院门,一手抄在兜里, 一手端着杯水,低头睡意惺忪地看着它:“狗都不用睡觉么?”
平安嗷呜两声。
“想女朋友了?”李靳屿低头问它, “还是想换女朋友了?”
平安:……
李靳屿拎着水杯垂到身侧,微微眯着眼, 看着窗外雾水朦胧的夜色,懒洋洋地自顾自说:“再忍忍,才一个月。哥哥最近忙,没空给你找女朋友。”
平安知道他忙什么,忙着跟姐姐生气,每次姐姐电话打过来他都好久才接,有时候甚至故意不接,还骗姐姐说自己在洗澡。有时候,姐姐忙得一天也顾不上给他打一个电话,他就气得狠狠薅它的毛。
平安被薅烦了,气得差点想给他当场表演一个,狗急跳墙。好几次都想拿它短小精悍的小爪爪握住他宽阔的男人肩,像尔康摇紫薇那样狠狠地晃他,你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你吃醋了呢!
后来平安明白了。李靳屿说姐姐不喜欢占有欲太强的男人,所以他心里忍不住一个劲拼命的吃醋,可又不敢让她知道他吃醋了,怕姐姐不喜欢他了。
哎,男人真难。还是当狗好。平安侥幸地叹了口气。
黄昏下沉,泥金色的夕阳没入山峦,暮色严丝合缝地贴着山峰和屋檐。夜风在树丛间沙沙作响,粼粼的湖面荡着春寒,裹挟着一阵阵涩人的凉意钻进叶濛的衣缝里。她出来急没拿外套,身上就一件薄如纸片的西装外套,刺骨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涌入她的领口。
紧跟着平安就感觉自己整条狗被人抱起来了,下一秒,被塞入一个柔软又陌生的怀抱里。叶濛措手不及,茫茫然接过。
李靳屿说:“它的毛保暖。”
平安:??
叶濛:“……”
李靳屿又补了句,“不然养狗干嘛?”
平安:……
话虽这么说,两人进门的时候,叶濛怀里抱着肥硕的平安,身上还披着李靳屿的外套。老太太瞧他俩着恩爱劲,心里欢喜,笑眯眯地说:“李靳屿,你给叶濛弄点吃的,她一下飞机就过来了,估计都没吃上饭。”
“你没吃?”李靳屿问。
叶濛舟车劳顿,一进门就疲惫不堪地坐在鞋柜上,仰头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说:“是啊,一早的飞机,连个飞机餐都没有,还转了一天车。一口东西没吃。”
李靳屿把她拉起来,“去外面吃吧,家里没东西吃。”
叶濛不动,把高跟鞋脱下来,“不想出去了,脚快断了。你随便给我下碗面就行。”
“我给你叫外卖?”
叶濛仰头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你不能给我做么?”
“你不是说我做的不好吃?”李靳屿掏出手机。
叶濛立马抢下来,央着:“我都没吃过,做吧做吧。”
李靳屿妥协,嗯了声,“那你去房间躺会儿。我做好了叫你。”
叶濛睡不着,在他床上躺了会儿。老太太滚着轮椅进来了,手里还颤巍巍地攥着一个红包,趁其不备塞到枕头底下,叶濛一愣,疑惑地坐起来:“奶奶?”
“那天你俩领证太急了,李靳屿说你当晚就去了北京,我也没来得及给你红包,里头还有个金戒指,本来应该让李靳屿妈妈给你,但是那女人很早就跟我们家断关系了。戒指也退了回来,就一直放在我这里,不然说什么也不该是我这个老太婆给你,显得我们家李靳屿家底单薄,像个没人疼的孩子。”
老太太不同往日说笑那般,神情压抑地看着她。苍老的眼皮不知叠了几层,脸上深浅不一的沟壑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戳到了什么痛处,哽咽难言。
叶濛难得被老太太给难倒了,一堆话在口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不够厚重,她低声说:“奶奶,我会对他好的。”
“奶奶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握了握她的手说,叹了口气说——
“婚姻这个东西,其实也就是两个人搬进一间空屋子,运气好的夫妻,屋子里或许什么都没有,添些普通家具便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命运多舛的夫妻,或许还需要清扫屋子,那满墙的蜘蛛网,满地的杂草。彼此要扶持着,把这些生活中的障碍都一一扫出去,再慢慢添些自己喜欢的家具,等这家成型了,你们感情也就稳定了。所以光你对他好没用,他也得对你好。我希望你们是平等的。他爸爸命不好,生到我家来,原本就矮人一截,偏偏又跟富贵人家搅和上。被人摆弄半辈子到死坟头上还刻着人家的姓。都是冤孽。”老太太唉声叹气地离去。
……
叶濛进厨房的时候,李靳屿刚把面条下锅里,扫她一眼,“不睡了?”
叶濛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神秘兮兮地跟他小声炫耀,“奶奶给了我一个红包和你们家祖传的戒指。”
“不想要?”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锅里的水。
“没有,”叶濛脸贴着他背,“奶奶给了我一万块,这个钱是不是太多了点?我本来只想拿戒指的,但奶奶不肯,又怕驳了老人家的面子,让她不太高兴,所以我来问问你,这钱我能拿吗?”
“拿着吧,我过两天还给她。”
叶濛抱着他就觉得心安,不知怎么的,困意莫名袭来,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奶奶说你把酒吧的工作辞了,你那还有钱么?”
李靳屿嗯了声,把面条盛出来,“有,工作暂时不找了,等考完试再说。”
后面没声了,呼吸渐渐匀速。李靳屿回头看了眼,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关了火,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放去床上。
叶濛再次睡醒是晚上三点,李靳屿还在看书,桌上掌着一盏暗黄色的灯,将卧室照得蒙蒙亮又温馨。
“宝贝。”她侧身躺着,眼神困倦,低低叫了声。
李靳屿回过头来,叶濛这才发现,他好像里头什么都没穿,只外头套了件防寒服,敞着,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窗外那盛满枝头的桃花,画面像极了名满全城的风流公子哥。看得她心怦怦跳。
“醒了?”他说,“饿吗?”
“就是饿醒的。”
他回过头,拿背对着她,低着头继续看书,冷淡地说:“饿着吧,面已经糊了,不能吃了。”
叶濛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说:“不能再下一碗吗?”
“不能,最后一碗被你浪费了,”李靳屿说着按亮旁边的手机,看了眼,说,“三点,再熬两个小时,五点隔壁有早餐店。”
“行吧,我五点起来去吃。”
“睡得着吗?”李靳屿说,“睡不着我去看看平安的狗粮还有没有。”
叶濛一直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弟弟别扭,跟她生气,总拿话堵她。哄两天就没事了,所以也处处让着,“好啊,老鼠药我都吃,只要是你给的。”
李靳屿像是故意气她,头也不回犟道,“我明天就去买。”
然而,第二天,李靳屿几乎一夜没睡,陪着叶濛一直到早上五点,两人起床去隔壁吃早饭,等回来,他睡了个回笼觉,叶濛回家洗了个澡收拾东西。
两人匆匆领了证,两家都没正儿八经的见过面。就这么住到人家家里好像也有点不太合适,叶濛跟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李靳屿要照顾老太太肯定是不能离开那边,又不能把两人接过来,不然老叶该尴尬了。叶濛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先住那边,等以后老太太情况好一点了,他们再看看要不要在外面买个自己的房子。
徐美澜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这从小捧在掌心里宠着的孙女是真的嫁了人,看着她提着行李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的时候,也才回过味来,她这一生算是看到头了,她颤颤巍巍地捂着眼睛,似乎也知道事情无回旋的余地,眼泪一抹一抹地顺着面颊往下掉,对着大女儿潸潸泪下:“老叶家的根,算是断在这了。”
叶桂兰沉默良久,看着西边赤沉的余晖,直到叶濛的车缓缓拐出小区路口。好像目送着她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条路——
“妈,别怪她。自从她妈妈走后,我从没看她这么高兴过。能跟一个喜欢的人结婚,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相比什么根不根的,我更希望叶濛开心。人这一生,就是互相让步。他们这一代,其实比我们更辛苦,面临的诱惑多,困难也多。我们这些做大人能不添乱,就别给他们添乱了。”
……
李靳屿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确切地说,是被厨房里的乒乓声给震醒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鸡飞狗跳的画面。
叶濛身上系着一条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围裙,大概是她自带的,站在离煤气灶大概一米远的位置,一手锅铲,一手锅盖,脑袋上居然还套着一个也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头盔,火开得老大,油一加进去,直接“轰”一声炸了锅,锅底起了烈烈的火舌。整个厨房一亮,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他家在研究什么爆炸性武器。
平安一直吠个不停,随时准备报警的样子。老太太倒是一脸淡定地坐在轮椅上指挥着灭火,“快,快,浇水!”
“浇水就溅她一脸油,你想让我老婆毁容?”李靳屿立马走过去,接过叶濛手中的铲子和锅盖,直接盖上,汹涌的火势瞬间偃旗息鼓了,像是一条被降伏的小龙关进了小黑锅里,再也没有张牙舞爪地对着她。叶濛吓得抱紧李靳屿,又怕他生气,立马解释弱弱地说:“我看你睡一天了,我想说晚上给你们炒两个菜,但这个煤气灶他吧,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叶濛像个八爪鱼似的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李靳屿睡衣被她扯掉半截,侧头睨她一眼,“你没做过饭?”
“没有啊,我奶奶连锅都不让我洗。”她惶惶地,心有余悸地说。
李靳屿:“那你还嫌弃我做的难吃?”
“我没嫌你啊,我是心疼你。”叶濛说。
“少来。”
老太太是待不下去了了,悄无声息地滚着轮椅划走,主要也是怕李靳屿训她,直接溜回房间,把门给锁了,然后悄悄拿两团棉花,堵上自己的耳朵,眼不见心不烦。
叶濛下巴一扬指着厨房门外的空地:“你奶奶走了。”
李靳屿嗯了声,把锅铲扔回池子里,“她怕我骂她。”
“我说,你奶奶走了。”叶濛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李靳屿靠着流理台,叶濛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挂着,李靳屿感觉叶濛其实挺重的,他脖子都快断了,只能拿手托住她的腰臀,不过最后的倔强让他只愿意用单手托她,另只手仍是懒懒地抄在兜里。
窗外天空黄澄澄,夕阳悄悄透着一抹金黄的光束斜进来,刚好打在叶濛身上,将她照了个通亮,像是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李靳屿靠在光源外,整个人冷冷清清地隐在暗中,一阴一阳的两个人,像被割裂开的两个世界,凭着一己私欲厮混在一起。
他们脸贴得极近,李靳屿的每个眨眼,他的睫毛就像是一把轻柔的鹅毛刷子轻轻扫过她的脸,每一下,她的胸腔便跟着收紧一分。她牢牢地盯着他说:“十五下了,还不亲我吗?”
他迟迟未动,始终没吻下去,侧开头,“我问你,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回,我得至少等这个案子有个结果了再说。”
李靳屿一手抄着兜里不动,另一手拍了拍她的尾椎骨,一副顾全大局、善解人意地样子说:“行,下去吧。”
叶濛一愣,只听他语气里有种打击报复的痛快:
“等你什么时候决定留下来再说。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忍忍吧。”
叶濛无奈地靠在厨房的门上跟他讲道理摆事实,但无论叶濛怎么苦口婆心地解释,李靳屿都充耳不闻地将她拨到一边,有条不紊地开火,深情款款地仿佛要为她做一顿大餐,“乔麦麦的小姨做了点剁椒送过来,晚上给你做个剁椒鱼头?”
叶濛喋喋不休地说着,被他毫无预兆地打断后,愣了愣说了声“好”,又立马接上去刚才的话题:“这个案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我知道你怕我在北京留下来。你放心,案子一结束,我立马跟勾恺辞职。”
李靳屿置若罔闻,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鸡蛋,“煮的还是煎的?”
“煎的,”叶濛下意识回,紧跟着又恳切道,“宝贝,给我点时间好吗?”
李靳屿刚单手把蛋打进碗里,端着碗,终于抬头扫了她一眼,窗外的暮色仿佛压在他眉眼之间,冷声道:“也就是说,这案子如果三五年内不结束,你就三五年都不回来对吧?你知道三五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北京待个三五年,你以为你还能那么轻易就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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