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之中,孔教谕端坐在榆木南官帽椅上,双目紧闭。
谢慎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小憩,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双手束立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孔教谕睁开双眼道:“既然来了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许是瞥见谢慎手中提着的竹盒,孔教谕便多问了一句:“你手中提的是什么?”
谢慎连忙走到孔教谕身前礼道:“学生见过恩师。这是余姚特产的瀑布茶,学生拿来给恩师尝尝鲜。”
孔教谕闻听竹盒中装的是茶叶,嗯了一声道:“这余姚瀑布茶老夫也常饮,只是最近价格飞涨,老夫这点俸禄都快买不起了。”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心道您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县教谕怎么也不会买不起茶吧。
再者说,余姚仙茗的价格可是要比钱塘龙井低一档的,谢慎可是见过孔教谕书房中珍藏的各种龙井......
“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无,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
两筥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
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
孔教谕不知何时起了雅意,竟然吟诵起诗来。
谢慎正要赞叹时,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不就是他那日在西湖雅集上吟诵的那首赞美余姚瀑布茶的诗吗?
他可从没有对孔教谕提起过,那么是谁说的?
是谢丕还是王守文?
又一次“被坑”的谢慎只觉得非常郁闷。
诗词这个东西好是好,但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如今孔教谕他老人家忽然吟诵起这首诗,是怎么个意思?
却见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老夫听说余姚仙茗价格飞涨就与此诗有关。自从此诗在浙省士林圈子传开,余姚仙茗的价格就一连翻了数倍。”
稍顿了顿,孔教谕继续说道:“这诗是你作的罢?”
谢慎心中无奈,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如何?
“回禀恩师,这确实是学生拙作,让恩师见笑了。”
孔教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谢慎把茶叶放在书案上。
“其实老夫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是希望你能多在读书上用些心思。今年八月就要科试,你是余姚生员中的魁首,一定要作出表率来。”
说完孔教谕抽出一沓厚厚的文卷,在上面点了点道:“这些都是老夫平日作的文章,你且拿去看看罢。”
谢慎闻言大喜。
虽然说科试名义上的主持者是大宗师,但有时大宗师也会叫教谕提供些意见。
至于阅卷,自然就是县学的事情了。
科试那么多卷子大宗师也不可能一一去看。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孔教谕才是科试最关键的人物?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这种东西有很强的感情色彩。
所谓各花入各眼,写不出对阅卷官口味的文章,便是再文采斐然也是白搭。
孔教谕把自己写好的文章给谢慎便是很明显的暗示--你小子不要钻营别的,就按照老夫的风格写!
换句话说孔教谕还是有些担心谢慎的文章水平啊。
这倒也不能怪谢慎,虽说他前世也是专业对口的高材生,但毕竟与他同台竞争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弘治年间人。
比起诗词,谢慎还能挺直腰杆高呼一句老子没有给穿越客丢人,但要比起时文来谢慎就得心里犯嘀咕了。
如果遇上他熟悉的部分还好说,若是生疏的还真有些难办。
基本的八股文水平他是有的,但用来应付科试、乡试、会试就显然不够用了。
孔教谕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把自己作的文章拿给谢慎,叫他尽快拿定一种风格。
风格拿定后就是添肉,这个孔教谕帮不了谢慎,只能靠谢慎自己找补了。
至少就眼前的科试而言,模仿孔教谕的文章风格是利益最大的。
谢慎连忙冲孔教谕拱手道:“多谢恩师指点!”
孔教谕摆了摆手道:“你也莫要谢老夫,老夫不过是念你文采卓越,不想有遗珠蒙尘罢了。”
乡试竞争之惨烈,没有考过的人很难理解。
但孔教谕可是过来人,他十分清楚谢慎的强项和弱项,故而才会有此言。
面对恩师的指点,谢慎自然要记在心上
“学生一定好好研读恩师大作,为余姚争气!”
孔教谕满意的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若个个都是少年老成,唯唯诺诺还有什么意思。
所谓少年轻狂,便是一种积极进取的表现。
若是连狂都不敢狂了,基本前途也就堪忧了。
但狂也得有个度,像谢慎这样知进退的年轻人如今真的不多了。
“今天既然得空,你便也来看看老夫临摹的这幅快雪时晴帖如何。”
明代文人雅士爱好临帖,这谢慎是知道的。
可他没想到孔教谕也有此爱好。
随着孔教谕绕过屏风来到另一处桌案前,少年直是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墙上挂满了书帖,还间或有不少的山水画。
都说孔教谕寄情山水无心仕途,看来果然不虚。
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自然是无数文人争相临摹的对象,看来孔教谕也在此列。
谢慎望着展开的短卷,不由得暗暗啧叹。
快雪时晴的精髓在于藏锋。起笔收笔都经过悉心的处理,可谓不露锋芒。
孔教谕显然深得其中的精髓,临出的帖子不仅形似更是神似王右军的真作。
“恩师下笔如有神,学生佩服!”
书法这种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谢慎的蝇头小楷写的还算不错,但跟孔教谕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好在科举写文章追求的是笔迹清晰,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加之谢慎还有一手不错的瘦金体,即便将来混入了词臣圈子也是勉强够用了。毕竟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来讨要墨宝。
但这不妨碍谢慎敬佩孔教谕。能够把飞白体驾驭的如此好,笔笔有筋骨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谢慎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是不知该不该跟孔教谕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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