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一连数桶新鲜榨出的血水。
一片死寂绝望的猩红,映照在眼睛里,便漾成了刺人心肺的刀锋。
薛岚因一直试图欺骗自己,这只是从牲畜身上淌下的废料,猪血……亦或是某种静待宰割的动物。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何人都可以硬生生地站定在原地,静待宰割——甚至包括他自己。
当薛岚因再次回神望向从枕的时候,他那素来忽视一切的黝黑眼底,突然便带有了一丝迷茫不解的意味。
从枕好像知道薛岚因想问什么。他木然倚靠在堆积成山的铁制长箱边,神情冷漠如旧,亦不曾含有半分惊诧与仓皇。
他便像是一只毫无情绪的木制傀儡,赫然站在旁人眼前,却从头到尾都在演绎着非人才能有的理智与疯狂。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物。”从枕道,“你也一定在想,他人暗中运输流通的私货,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薛岚因没说话,尖锐的目光擦过箱中腥臭刺目的大量人血,一时只觉烦躁厌恶至极。
“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岚因兄弟。这一批马车运送的铁箱,在集中遮盖密封过后,一小部分为了避人耳目,会在南北两域的各大黑市内不断流通贩卖。”
“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幌子……”
“真正另一部分新鲜巨量的人血,它们最后实际送往的目的地,不在别处,正是闻翩鸿所在的沽离镇……聆台山。”
第149章易碎
彼时天色将暗不暗,黄昏方过,红霞散尽,故而窗台布满灰尘的侧角,隐隐只剩下一丝半缕惨淡熹微的光线。
晏欺是被一阵密而急促的脚步声响猝然惊醒的。那会儿屋内燃起的炭火尚未熄灭,噼啪在脚边烧得正旺。
他睁开双眼,自冰冷沉厚的被褥间勉力直起腰身。耳畔仍旧是接连不断的异样动静,似频频响在客栈古旧生苔的楼梯间,又似响在铁栏布满锈痕的边缘。
那声音谈不上有多明显,甚至和着室外若有若无的几阵寒风吹拂,还能就此掩盖至模糊难辨的程度。
但晏欺素来警觉多疑。只匆匆侧耳听得一遍,便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那时榻上双目紧闭的程避还正睡得憨熟,忽觉地上温暖的炭盆嗖的一声,被人强行盖得熄了。随即睁大眼睛朝前一瞪,竟是晏欺定身扶在床沿,伸手,用力扯他:“……别睡了,醒醒。”
“师……师叔?”
程避满头昏沉,还待说些什么。身前倏而一轻,晏欺硬拽着他的胳膊,纵身踏上了头顶空阔的房梁。
“怎么回事……”
“别出声。”
晏欺空出一指,对他简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借着窗前微渺一缕光线朝下俯视,程避先时不明所以,而后没过多久,便听房间木门吱呀一串微不可闻的轻响,隐有脚步声起,似有人正缓缓跨过门槛,朝二人适才小憩的方位摸索前行,饱含一分打探意味。
程避呼吸一滞,登时心跳狂如擂鼓。若非还有晏欺在旁守着看着,他恐是要当场惊呼出声。
但见房梁下方,鬼鬼祟祟摸进两道高大壮硕的男人身影。周围光线暗极,看不清另外两人面容,程避却是骇得手脚发抖,身体分明挂在房梁顶端,呼吸却紧贴地面,连带心脏都是冷中裹挟火烫的热度——兴许再害怕一些,他便能毫无征兆地跌落下去,一次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路逃亡而来,伤病虽说已成常态,但自打长行居惨遭损毁之后,程避日夜忧思成疾,除此之外,更是对突发事件彻底丧失了自我防御的能力。
而今致命危急再临眼前,薛岚因与从枕两大靠山均是不在。如此狭窄阴暗一间房屋,便剩仅仅得他,以及身旁那位修为散尽的晏小师叔两人。
——程避对他的小师叔,从来不抱任何期望。失去禁术护体的魔头晏欺,那就是绣花枕头一个,没了真气修为两者运作,他连曾经惯用多年的涯泠剑都没法再提起。
而此时此刻,他们全靠一身力气悬在房梁之上,偷闯房间的两个男人只需稍事抬头,便能无一例外瞧出目标何在。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程避和晏欺一头雾水,压根不能断定这二人选择上门突袭,行动却如此大意粗鲁——究竟又是意图哪般。
如果是诛风门亦或是聆台一剑派来的人,他们原没必要发出任何一丝引人注目的响动。
如果是类似先前一批失去理智的魔怔暴民,他们又不会这般小心谨慎,竭力隐藏自己的行踪。
程避面色青白,双手紧紧抓握用以支撑房梁的木制长杆。他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可低头往下窥探的时候,那贸然前来的两个男人仍在顶下徘徊不断。
——先时探长手臂,将榻上一层被褥棉絮彻头彻尾掀个底朝天。看样子,像在竭力搜寻什么,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复又分头开始行动。一人走到窗前,扯开长帘试图向外探出脑袋,一人走到里屋衣柜旁边,挥动手腕,抽开腰间一柄四尺有余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