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人腹部遭创,刺目刀口贯穿整具身体,血已流干,凝结汇聚在墙角边缘。而那另一人,折腰裹身于被褥中央,彼时正浑身抽搐,不住发出微弱的挣扎。
也就是那么匆匆一望,薛岚因心里一根细弦,啪的一声,徒然断了个彻底。
那时从枕恰好推开房门跟了上来,一句话迟迟尚未出口,迎面即是一阵冷厉剑风,和着满室浓腥气息,径直冲人脖颈致命一点。
从枕一时反应不及,虽已向后连退数步之遥,里间薛岚因横挥而来的涯泠长剑仍是紧逼上前,毫无犹豫划开他颈侧一带细薄脆弱的皮肤。
有温热的鲜血一股一股自伤口处流淌下来。
从枕喉间剧痛,霎时为周遭暴涨的剑光再次击退近十尺有余,轰然一声撞上身后坚硬如铁的石墙。随后薛岚因抵开门扉大步前来,一把拧过从枕血水浸透的襟口,嘶哑怒喝道:“无耻贼人……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从枕瞳孔一缩,一口污血顺势自嘴角涌了出来,但见薛岚因面色阴郁至极,手边银白剑刃不由分说,再次朝下狠狠劈开一道长光,从枕呼吸骤停,慌忙抬手摁住他手腕,连连战栗出声道:“你……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
薛岚因双目猩红,倏而横出一腿,将欲踹上从枕颤抖不止的双膝。不料这厮动作灵敏,堪堪朝门外微一闪身,当即越过门槛冲了出去。
薛岚因一剑再出,偏被从枕劈手一挡,转而以腰间匕首铮铮相抵——一时之间,剑与刃尖,顷刻擦出耀目火星点点。
从枕此人久经历练,素来最擅持刀格挡之术,然而薛岚因手法生疏,不惯以长剑与人近身搏斗,过不多时,来往招式之中,难免渐处下风之势。
偏不巧的是,从枕先时一心欲躲,出击缓慢,久而久之,手劲却愈生凌厉,匕首一朝扬起,顾自激开霜风阵阵,待得落时,更是有意催人命门。
薛岚因一眼见得此状,眸色愈发黯至阴戾凶狠。此时此刻,满心俱是失去师父的恐慌与焦灼,双眼遭得一片汹涌恨意骤然掩盖,怒极之下,竟早已将当初晏欺曾百般叮嘱的事情尽数抛诸脑后。
如今唯一仅有的想法,就是亲手斩杀眼前这恬不知耻的罪魁祸首。
撕碎他。
让他死。
——看着他死。
凶兽一般永无止息的指令,瞬间缠绕占据薛岚因已近失去理智的混乱大脑。
长达数百年的苦守与等待,每一次回头,身边的人都在无声离他远去。
一直待到最后,他注定会是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曾留下。
涯泠剑尖猛力朝前,赫然穿透他一贯布满疤痕的半截手腕。
血管爆裂,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即是那柄阔别已久的,翻有滚烫红边的锋利血刃。
这才是他,薛岚因,身为一个活剑族人……与生俱来的力量。
亦是晏欺一次又一次红着眼眶,试图阻止他向深渊地域迈出的最后一步绝路。
如今晏欺不知所踪,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足以撼动薛岚因一颗恨至极端的嗜血之心。
血刃刹那挥出,沸腾燥热的液体即刻四溅展开一朵猩红灿烂的花蕊。
它似在盛开,却意在毁灭。
高温灼烫的血液向外蔓延不止,很快将薛岚因毫无防备的半面手掌燃至红肿溃烂。而与此同时一并侵蚀吞噬的,还有眼前从枕倏然骇至惊恐无度的面容。
时隔近十七年,薛岚因忘过、痛过,也因此丢失过很大一段漫长的记忆。
但那血刃是自始至终存在于身体里的,最原始的,最鲜活的,一柄拥有自我意识的残暴凶刃。
那时从枕极其费力地睁大双眼,仿佛并不相信薛岚因会在这般时候,不假思索地施用体内深藏已久的活血。
从枕实在低估了薛岚因对待晏欺那一层近乎疯魔的执拗情绪。因而他尚在愣神当中未能自拔,人已被恣意挥开的血刃狠狠冲击出去,撞碎门扉,一路摔至房外吱呀摇晃的楼梯之间,磕出沉沉一声闷响。
从枕低咳一声,胸前厚重的藏蓝纱衣瞬间刺开一长道锐利的伤疤,里间粗糙的皮肤沾上一星半点刃边溅开的活血,亦随之灼出一阵皮肉枯竭的颤音。
他勉力扶稳墙壁站直腰身,微一抬头,恰是对上薛岚因一双空洞失神的眼睛。
痛苦,黑暗,绝望,以及无休无止的暴戾与掠夺。
从枕面色煞白,紧捂胸前不断朝外扩散的狰狞伤口,此时只觉五脏六腑紧拧一处,几乎要被那沸腾尖利的活血燃为一盘散沙。
“岚因兄弟,你……你冷静,冷静下来。”
从枕呼吸颤抖,不断向后退缩躲闪道:“晏先生不在我手上……根本不可能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