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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要来许愿吗?津岛怜央只如闲聊般平常地问道, 如果是哥哥的话, 只要稍微夸一夸绘里奈, 她就会很高兴了。
  太宰治轻轻揉捏着津岛怜央湿发的手骤然停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而津岛怜央则抬眸看着太宰治, 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样纯真的笑容,就是说,如果是哥哥的话,不用付出代价也可以命令绘里奈帮哥哥实现愿望的。
  太宰治的瞳仁在微微震颤着,他如蚌般封闭又坚强的假面上裂开了一条缝隙,鸢色的眼瞳闪烁着动摇的光芒,从中透出了些许真实的情绪。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思索了一会之后缓缓开口,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需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如果你说的这条规则存在,那么实现我愿望的代价一定是由其他人承担了或者说,就是绘里奈本身帮我承担起了实现愿望的代价。
  我说的对吗,怜央?
  津岛怜央轻快地说道,没有关系啊,哥哥。他说,绘里奈饿了的话,就会自己去觅食,只要不是哥哥付出代价的话,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吧。
  他的脸上还扬着那样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小孩子的眼睛澄澈又漂亮,在微弱的灯光之下闪闪地发着光,但从他口中所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惊人的冷漠与残忍。
  他说,只要像加奈子一样,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心里就会没有负担,只要像陆斗一样,命令着他人为自己牺牲,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了吗?
  亚路嘉跟我说,当好孩子太辛苦了,要像大人一样自私又狡猾,当一个坏孩子才能得到幸福。
  从那时候起,太宰治就意识到了。
  孩子是模仿力惊人的野兽。
  津岛怜央在模仿着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接触到的所有人。
  他被教导着要乖巧、要听话、要善解人意,又要如同神子般爱怜众生,那群教会了他这些的大人们却私欲横流、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津岛怜央只是看着,澄澈如水的眼眸圆镜般倒映出了他们的残酷、他们的放纵、他们的冷漠,他们说谎成性又推脱过错。
  太宰治只是望着津岛怜央与八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容,忽然笑了。
  呵呵、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着,收拢了手臂,亲昵地把津岛怜央抱紧了怀中,用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他直白又热烈地夸奖着津岛怜央,对,怜央说的没有错哦!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只要付出代价的不是我们不就好了吗?
  太宰治鸢色的眼瞳之中流淌的是阴冷又粘稠、如同黑泥般的冷漠。
  想要得到幸福,就要自私、残酷,狠下心肠来,斩除掉一切碍事的尖刺,太宰治是近乎轻声细语般谆谆教导着津岛怜央的,美好的事物总是从破碎的骸骨之中汲取养分、破土而出,怜央要记住了,想要把我们分开的人,想要从我们身上剥夺走仅有的幸福的人,都是敌人,都是虎视眈眈的[狼]。
  [狼]这个字眼触碰到了津岛怜央的神经,他的脑海之中朦朦胧胧地回忆起了一点破碎的画面。
  啊,怜央还记得吗?太宰治有些意外地问道。
  记得哦,津岛怜央说道,[狼]和[羊]的捉迷藏游戏!我和哥哥都是披着狼皮的羊,要小心着不要被狼发现了。
  怜央的记性真好。太宰治夸奖着,他鸢色的眼瞳如同冷却的枫糖浆一般凝着甜腻又冰凉的色彩,轻声说着,其实,这个游戏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哦,我们一直身处游戏之中,作为玩家披着狼皮跟狼群对抗着。
  只不过,从前的狼皮之下,我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软弱羔羊。
  而现在的狼皮之下,我们是有着利爪和尖牙的狩猎者。
  我们是狩猎者?津岛怜央困惑地问着。
  对,没错。太宰治伸手,揉捏着津岛怜央软软的掌心,浅棕色的发丝在浅色的枕头上铺陈开来,蔓延开裂纹似的花纹,丝缕
  他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用那样旧华族般慢条斯理的语气说着,如果没有办法披着狼皮平静地生活在狼群之中的话,就干脆抛去伪装,去撕开他们的喉咙、渴饮他们的血液、生啖他们的皮肉好了。
  津岛怜央还是无法理解,用懵懵懂懂的眼神望着太宰治。
  太宰治停了手,失笑道,算了,怜央弄不懂也没有关系。
  反正我都会保护怜央的。
  津岛怜央只是有些羞涩地朝他笑了。
  他又伸手,去抠着太宰治身上缠绕着的绷带,问道,哥哥,可以看吗?
  太宰治迟疑了一下,犹豫着同意了,看吧。
  他扬起了脖颈,让津岛怜央把才刚刚缠好的绷带又一点点从他的身上解下来了。
  那一圈圈松弛下来的雪白绷带里面,是泛着粉红泡沫般的丑陋瘢痕,在少年人白皙的皮肤上稍稍凸出的凝固了,像一片又一片有生命的肉花一般在他的身上一呼、一吸,微微鼓动着。
  津岛怜央只解下了太宰治脖颈上的绷带,没有解开他的睡衣继续向下看,他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那一片连绵起伏的伤疤。
  那上面不止是烧伤留下的瘢痕。
  还有泛着白的刀痕、没来得及愈合的青紫勒痕和火药迸射开的点点红色灼伤,多到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凝固在上面,把太宰治的脖颈变成了一片撒了颜料的狼藉画布。
  损坏之后新长出来的皮肉总是比先前的更加敏感,更何况在脖颈这种重要的位置,感官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加敏锐。
  太宰治忍耐着被津岛怜央轻轻爱抚着的痒意,仰起头来,把自己致命的颈动脉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津岛怜央面前。
  痛吗?
  他听见津岛怜央这样问。
  太宰治没有津岛怜央那样坦诚、也没有他那样容易打开心房,他是惯会隐藏自己的,因此在被猝不及防地问到这个问题时,他也只是说着,一点都不痛哦。
  但津岛怜央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般,自顾自地凑上了前。
  一阵轻柔的、湿润的风,贴着他的脖颈,贴着那些斑斓的伤痕游过了,像是细微的电流从颈椎骨朝全身游走去了,留下了一点酥酥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电感。
  现在就不会痛了!
  津岛怜央轻快地说道,他直到现在都还在坚信着加奈子所说的只要吹吹就伤口不会痛了的谎言。
  哥哥让绘里奈把伤疤治好吧?津岛怜央看着那些象征着伤痛的伤痕,轻声说道,清润的眼瞳中浮现出了带着爱怜意味的神色,他说,总是要包裹着绷带不是很麻烦吗?
  好,太宰治摸了摸津岛怜央的脑袋,鸢色的眼瞳微微下弯着,露出了清浅的笑容,他优雅地问道,那么可以麻烦绘里奈帮我治好这些伤疤吗?
  津岛怜央甜蜜地笑了,他没有回答太宰治的问话,合上了眼,将身体交给了绘里奈。
  阴冷、森然的怪物从孩童的身体里复苏。
  津岛怜央那张鲜活爱笑的脸庞渐渐变得毫无血色般惨白,他的五官渐渐变得如同简笔画般简单又漆黑,过溢的怨气为他附上了一张能面般虚假又可怖的假面,连鸦黑色的长发都变得像是长蛇一般湿漉漉的冰凉。
  他的身体变得如同冰块般寒冷又坚硬,散发着森森的凉意,一缕一缕针扎般试图钻进与他肌肤相贴着的太宰治的体内。
  但太宰治只是微笑地拥抱着津岛怜央,他的手一下又一下从容地抚摸着津岛怜央的脊背,没有一丝颤抖,也没有一丝惧怕。
  如同惊悚片里的鬼童般的怪物睁开了黑洞洞的双眼,咧开了笑容,用尖利的、带着颤波的刺耳声音高兴地唤着。
  修治、哥哥!
  好好!绘里奈、帮修治哥哥治好伤痕!
  她显然听见了太宰治的问话,只一出现便迫不及待地应下了太宰治的请求。
  那就麻烦你了,绘里奈。太宰治轻声说道。
  常人避之不及的怪物温顺地窝在了太宰治的怀中,伸出了小小的手掌,贴到了太宰治伤痕遍布的脖颈之上。
  那肌肤相触的位置,释放出了温暖的、懒洋洋的、只让人感到舒适的暖白光亮。
  第59章 第 59 章
  在为太宰治治愈了身上的旧伤与疤痕后, 消耗了过多体力的津岛怜央就沉沉睡去了。
  而太宰治抚摸着自己重新变得光洁无暇的皮肤,思虑了片刻之后,却又重新将绷带缠绕了回去。
  雪白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地覆盖在了新生的白肤之上, 也让太宰治眼中的神色一点一点晦暗不明了起来。
  今天与津岛怜央的重逢出乎太宰治的意料之外, 让他慌乱得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将津岛怜央暴露在了森鸥外的眼中。
  太宰治对森鸥外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了。
  冷漠、无情,既没有同理心,也毫无怜悯心, 他看他人, 就像是在评估一串杂乱无章的数据般, 心中全是全是冰冷冷的算计,面上却披着亲切温和的面皮,用关切又担忧的口吻诱人踏入深渊。
  森鸥外的心中或许还保留着那么一丁点的温情与不忍,但在他所坚持的大义、他所爱着的这座城市面前,就变成了多余的、毫无价值的废品, 只等着被按斤称量, 计价卖出。
  太宰治知道森鸥外最近在为异能营业许可证的事情烦心, 也知道自己因为厌恶着政客、也不愿意再跟政客接触而拒绝帮森鸥外拿到异能营业许可证的行为,毫无疑问地让森鸥外起了忌惮之心。
  或者说森鸥外本来就一直在隐隐担忧着不受他控制的太宰治会做出什么超出他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 让一直以来都按照他的心意在正常推进的计划被扰乱,而这一次太宰治满心厌恶、毫不犹豫的果断拒绝只不过让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消失过的矛盾隐隐地浮出了水面罢了。
  太宰治跟森鸥外已经认识了长达八年的时间了。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认识]而已。
  在八年前, 在大火中死去的津岛修治更名换姓, 以太宰治的身份与森鸥外第一次相遇。
  那时候的太宰治,失去了唯一在乎的亲人、也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弟弟, 其实早已经心存死志, 他因为想起了与津岛怜央的约定而从大火里走出, 又在因为感染即将死去的时间被与谢野晶子救起, 但在医院中与森鸥外短暂的交锋之后,他也根本没有打算活到伤口愈合的时候。
  等到身上麻药的效果稍稍消褪、手脚恢复了力气之后,太宰治就拜托护士去帮他买了一袋水果,并以此为借口要到了一把水果刀,开始了第二次的自杀尝试。
  但遗憾的是,因为身处医院、又被手上缠绕的绷带干扰了感知,他没能找准颈动脉的位置,在因过多的失血而进入休克状态之前,就被送进了急救室里抢救了回来。
  这个消息想当然的被递送到了森鸥外的手上。
  唯利益论的森鸥外在身处战场、无法赶回东京的情况下,权衡了一下[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对他厌恶至极]与[让一个珍贵的异能力者因为自杀而死去]这两个选项之后,只平静又自然、心中毫无波动地对医院的护士编造了谎言。
  如您所见,这个孩子悲惨地从他的父亲那里遗传到了家族性精神疾病,具有非常危险的自杀倾向,他身上的烧伤就是他自己偷走了汽油放火造成的,我也是无计可施了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在帮他治疗的同时,将他当成精神病人严加管束吧,我会支付这部分的费用的。
  无论如何,即使是出于孩子监护人的请求,医院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一个人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精神病人来对待,他们一开始犹豫了、害怕要担负起误判的责任,向森鸥外解释了他们的顾虑,也承诺了会让护士特殊照顾一下太宰治,多多注意他的行为举动。
  但森鸥外只是略微思虑了一下,还是坚持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他自己的指尖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绝对无法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间医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并不是归卫生部管辖的普通医疗机构,而是设置在军部辅助部门之下的特殊奖励设施,是国家为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所发放的福利之一,也就是说,被议员提拔、掌控了一整支专门军队的森鸥外其实是可以按照军队的规则来对医院下达行政命令的。
  这样一来,遵循了行政命令、将太宰治当成精神病人进行强制治疗的医院就免除了所有的风险与责任,自然无有不应。
  毫无意外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按照森鸥外的意思,在为太宰治进行治疗的同时,也将他当成了具有自残迹象的精神病人严阵以待,给他穿上了拘束服,配置了单人病房,用绑带将他捆在了病床之上。
  当时烧伤未愈、又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的太宰治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手脚都无法动弹,四面都是雪白无窗的围墙,躺在雪白的病床之上,穿着雪白的拘束服,睁眼望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来来往往的,都是雪白色的人。
  他跌进了纯白的地狱之中。
  整整三个月。
  这万分的不走运之中,或许只有一点值得慰藉,他们没有拿走封印着津岛怜央的狱门疆,而是在注意到狱门疆对太宰治的特殊意义之后,把那枚只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漆黑气息的正方体放在了他的床边。
  三个月之后,森鸥外所率领的[不死军团]获得了一场大胜,战争出现了微茫的转机,森鸥外有了喘息的余地,便特地空出了一天的时间,抽身前往东京,既是去向当初支持他的议员们汇报这场令人欣喜的胜利,也是为了去见一见被他留在了医院的那个孩童模样的珍贵异能力者。
  他们的第二次相见,没有森鸥外想象中充斥着咒骂与哭泣的激烈场面,被他拘禁了三个月的孩子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怨恨与厌恶,只是平静、只是麻木、只是空白色的虚无。
  太宰治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会,才从记忆里挖出了他的存在,开口说,你来了。
  还好,还会说话。
  被太宰治那简直像是看着死物般、毫无波动的目光盯了很久的森鸥外连脸都笑僵了,在听到太宰治开口的那一瞬间,心中竟然首先升起了这样欣慰的怪异想法。
  其实森鸥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相当正常,毕竟作为部队里的军医,他所看到过的、在战争中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士兵实在太多了,甚至不少人都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出现了失语、失神的症状,而太宰治刚刚那副反应迟缓又一动不动的模样也跟他过去所见过的那些士兵太像了,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对他做了精神状况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