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规规矩矩向太子妃屈膝:“见过太子妃。”
骆笙拢在宽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是朝花的声音,也是朝花的样子。
可是与记忆中的朝花还是不一样了。
对她来说,与四个侍女生离死别不过半载,可时间却在她们身上无情淌过了十二年。
她的侍女朝花,带着一点点骄傲伶俐劲儿,而不是这般遵规蹈矩,暮气沉沉。
骆笙又想到了秀月。
容色出众的秀月自毁容貌,在那座熟悉的南阳城里,被那些来吃豆腐脑的人喊了十余年丑婆婆。
想着这些,她怎能不恨。
“玉选侍,这位是骆大都督之女骆姑娘,还不见过。”
朝花垂首对着骆笙的方向屈了屈膝:“骆姑娘。”
她想仔细看看这位开了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的骆姑娘。
甚至想问一问有间酒肆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秀月的大厨。
可是她不敢妄动。
太子说,骆姑娘看中了金镶七宝镯。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选侍能不能抬头,让我瞧瞧?”
太子妃垂眸掩住笑意。
听听骆姑娘这登徒子般的语气,可真是熟稔啊。
她倒要看看玉选侍能否招架住。
朝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二人视线交汇,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骆笙扬起手腕,嫣然一笑:“难怪太子怎么都不答应把选侍的镯子给我。今日见到玉选侍,我才明白了。”
“骆姑娘过奖了。”
太子妃僵住了嘴角笑意。
她听着这话,为何如此扎心?
骆笙眼角余光瞥到太子妃的表情,从朝花身上移开了视线。
似乎只是看一看玉选侍其人,满足了好奇心就再无兴趣。
“太子妃若是有机会出宫,不如去我那酒肆尝尝。太子喜欢的酒菜,想来也合太子妃口味。”
“太子很喜欢?”太子妃顺口问。
骆笙微笑:“当然喜欢啦,不然怎么会一顿饭花了五千六百多两呢。”
“多少?”太子妃失声。
“五千六百二十两。太子妃去尝尝,就知道物有所值了。”骆笙笑得情真意切,“我还特意给酒肆起了个风雅的名儿,太子妃听说了吗?”
第182章 雨来
这些话听在太子妃耳里,字字讽刺。
于是她道:“听说贵店叫有间酒肆,大俗即大雅,骆姑娘很会起名儿。”
听到“有间酒肆”这几个字,朝花颤了颤睫毛。
“大俗即大雅?”骆笙瞧着有些不快,直截了当反问,“哪里俗了?”
太子妃被噎得气血上涌。
这还不俗吗?
平复了一下情绪,太子妃淡淡道:“不是取一间酒肆的意思吗?”
骆笙分了一丝余光留意朝花,轻叹道:“风花雪月,四季人间,这才是它的意思。”
她看到朝花猛然抬起眼帘,直直看过来。
骆笙冲太子妃微微一笑:“是不是挺风雅的名字?”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要是这般解释,确实风雅,只可惜大多数人都不解骆姑娘的心思吧?”
骆笙笑笑:“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我的心思不需要那么多人懂,只要一两人明白足矣。太子妃现在知道了,以后有没有兴趣去有间酒肆吃酒?”
“自然是有兴趣的。”太子妃敷衍道。
酒肆的名字是风雅还是俗气,她毫无兴趣,但对酒肆的价格太有兴趣了。
她真想亲眼瞧一瞧,一顿酒花去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的酒肆究竟什么样。
而朝花听着骆笙说这些,每一个字都好似惊雷砸在心尖上。
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只要一两人明白就够了。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这不是骆姑娘的有间酒肆。
这是郡主的有间酒肆。
不会是巧合的,腌萝卜皮是秀月做出来的味道,有间酒肆是郡主起的名字。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间酒肆的厨子就是秀月!
那么这番话是秀月想办法借着骆姑娘的口传给她的吗?
秀月这是让她去有间酒肆相见。
朝花目不转睛望着骆笙,心思起伏不定。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骆姑娘又是什么立场呢?
莫非了解了秀月的身份——朝花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
秀月与她不同,在朝廷眼中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见不得光。
就算秀月性情单纯,经历了那场祸事隐姓埋名十二年,也不会是以前的秀月了。
她相信秀月不会把这么紧要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看来,骆姑娘或许只是受秀月所托传了这么几句话。
毕竟这几句话旁人听不出什么来。
至于骆姑娘为何会帮着秀月传话,这也不难猜。
凭秀月的厨艺,先收买骆姑娘的胃,再求骆姑娘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话,不难办到。
朝花咬了咬唇。
秀月在有间酒肆等着她呢,她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太子的侍妾,想要出宫比登天还难。
朝花一时陷入了茫然。
“人也见了,果然是美人。”骆笙站起身来,“我就不叨扰太子妃了。等太子妃来了酒肆,我请太子妃喝酒。”
太子妃勉强维持着风度送客。
送走了祸害,太子妃一扫朝花,似笑非笑道:“玉选侍没想到吧,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特意进宫来看你。”
“婢妾确实没想到。”朝花规规矩矩回答,态度恭谨。
她并不想得罪太子妃,也没必要得罪太子妃。
不过她知道,对于一个侍妾来说被偏宠本身就是一种罪。
太子妃不喜她,无可厚非。
也因此,她愿意在太子妃面前把姿态放得更谦卑,只求对方让她安安生生活着。
“选侍美貌,没有令骆姑娘失望呢。”太子妃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朝花垂眸屈膝:“婢妾惶恐。婢妾一个快三十岁的妇人,怎配谈美貌。即便有一两分容色,再过两年也不敢污贵人的眼了。”
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淡淡道:“退下吧。”
受着这样的宠爱,还这般谦卑恭谨,这样的人远比得志就猖狂的那些贱婢要可怕。
好在现在动手还不晚。
太子妃眼里盛着冷意走到了窗边。
窗外天际乌云翻滚,眼看雨就要落了。
骆笙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听外头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哗哗雨声。
红豆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立刻有雨斜飞进来扑了一脸,忙压住帘角扭头对骆笙道:“姑娘,雨下得好大。”
“跟车夫说一声,直接去酒肆。”
马车在风雨中拐了个弯,直奔有间酒肆而去。
“姑娘,酒肆到了。”
红豆先跳下去,撑开竹伞候在一旁。
骆笙下了马车,立在街头眺望。
往日繁华热闹的青杏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以衣袖盖着头脸狂奔,接天连地的雨幕望不到尽头。
“姑娘,咱们进酒肆吧,不然衣裳都打湿了。”红豆也跟着眺望,却不知道姑娘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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