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名玄衣墨发的青年大步而入。
“见过皇兄。”
“起来吧。赐座。”
周山立刻搬了个小杌子放到卫晗身后。
卫晗坐下来。
殿中除了永安帝与卫晗,只留了周山一人。
“有没有查出什么?”永安帝问。
“已经查到向流清县令揭发镇南王府余孽的行商下落。南边传信说过几日便能抵京。”
永安帝微微颔首:“那就好。”
告密的行商没有随流清县令一同进京,偏偏又出了有人给骆弛下毒的事,这让他不得不深思。
他无法全然信任三法司的人,当然也无法全然信任开阳王,所以动用多方调查,互相制衡。
又仔细问了一些事,永安帝摆摆手:“十一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臣弟告退。”
离开皇宫,雪越发大,飞絮般的雪沫变成了鹅毛。
卫晗任由纷飞的雪落在重新披上的墨色斗篷上,没有回王府,而是直奔关押镇南王府护卫之处。
第329章 雪中
“见过王爷。”
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见礼。
卫晗大步踩在积了薄雪的青石路上,很快就走进了守卫森严的牢狱。
牢狱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令人呼吸随之压抑。
卫晗脚步微缓,又想到了骆笙。
她前往大牢去看骆大都督,也要走过这样的路。
这般想着,卫晗不由加快了脚步。
“王爷。”狱卒见卫晗过来,忙打了招呼。
许是一路风雪,令他的脸如同寒玉,声音似冰泉:“开门,我见一见犯人。”
“王爷,这——”
狱卒的犹豫在见到卫晗亮出的令牌后化为诚惶诚恐,忙打开了牢门。
关押镇南王府护卫这样要犯的牢房与寻常牢房不同,是一间几乎密闭的石室,里面一排排五花八门的刑具,一旦关上沉重的石门,外头就听不见一丝动静。
卫晗面无表情走了进去,心道皇上所赐令牌到底好用,想见犯人顺理成章多了。
牢房里,是一个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男子。
他长发凌乱披散着遮挡了面容,身上衣衫血迹斑斑,透出翻卷的血肉。
看身材,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听到动静,男子垂着的头并没有抬起,有气无力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当年是骆大都督放过的我与小王爷,你们到底还想问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么?”
牢室里一阵沉默。
沉默到男子微微抬头,去看来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一双眸子好似把寒夜盛在了里面,清透黑亮。
而卫晗也勉强看清了犯人的模样。
说勉强,是因为犯人脸上有血迹伤痕,遮掩了些许面貌。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给了你痛快,你想过家人么?”卫晗开了口。
男子听出不对来,眼神微微一缩,喝问道:“你是谁?”
他以为对方不会给出答案,谁知那看起来冷漠的青年却道:“我是开阳王。”
“开阳王?”男子喃喃,神色茫然且震惊。
他隐姓埋名,藏在偏远的镇子里,开阳王的大名却听说过。
大周人,对抗击异族的常胜将军总是津津乐道。
开阳王为何会来见他?提到他的家人,又是什么意思?
卫晗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
他出门几日,诸多不惯,好不容易回来当然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抓紧一些,还能去一趟有间酒肆,吃一锅羊肉汤。
“你的妻儿都被人控制了,对么?”
男子眼眶猛地一缩,本来的有气无力变成了声色俱厉:“你什么意思?”
卫晗看着他,平静道:“我把他们救出来了。”
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以至于男子以为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卫晗神色更淡:“也就是说,他们现在都在我手里。”
“你想怎么样?”激动之下,男子一番挣扎,锁链发出叮当响声。
好在这番动静都被厚重的石门挡在了这一方狭窄血腥的小天地里。
卫晗唇角微弯,低声道:“我想怎么样,取决于你会怎么样。”
男子一下子愣住了,死死盯着卫晗,揣测着他的来意。
卫晗皱眉。
他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这人却还没听懂。
耽误他吃饭。
微微不满后,卫晗叹口气:“你成了那些人手中的刀,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们会保住你的家人吧?”
“我——”男子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天真去相信,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情愿去相信。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点念想,不然想到妻儿受他连累,死也不得安宁。
“他们不会。”卫晗语气冷硬,打破了男子不切实际的奢望,“他们会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麻烦隐患。”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被铁链锁住的男子犹如困兽,哪怕随着挣扎铁链勒进皮肉也不在乎。
卫晗仿佛看不到对方的痛苦,淡淡道:“我会。”
短短两个字,却让男子的挣扎戛然而止。
“你……你……”男子仿佛溺水者,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那是绝望后乍然听到希望的不敢置信。
“我有能力保住他们,我也从不违背承诺。”
男子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的表情是冷的,语气是冷的,连眼神也是冷的。
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双黑冷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想相信。
或许是听过的关于开阳王的事迹留下的印象,也或许是实实在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那双眼睛太清澈。
盯着卫晗许久的男子露出一丝苦笑。
真正的原因,他心中清楚。
是他别无选择,开阳王与那些人,当然会选前者。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男子轻声问:“我该做什么?”
开阳王突然见他说了这些话,不可能只是出于好心。
“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就够了。”卫晗淡淡道。
“实话实说?”男子面色变了变,有了猜测。
开阳王与那些人应该是对立的,那些人要毁了骆大都督,他就要保住骆大都督。
朝堂争斗,却把渴盼平淡度过余生的他卷了进来。
“好,我会实话实说。”男子很快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问道,“可我如何相信妻儿在你手中?”
倘若家人在开阳王手里的话是对方哄他,那他照做无疑成了家人的催命符。
卫晗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竹哨,儿子从不离身。
“孩子说这是去年生辰爹爹给他做的,让我把它带给你。”
男子盯着小小竹哨,虎目淌下泪水。
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儿子,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无论他当哪一方的刀,他是活不成的。
走出大牢,天还未黑,放眼望去一片朦胧白色。
天地间的污浊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覆盖了,变得干净无瑕。
卫晗无暇欣赏雪景,踩着积雪匆匆踏上青杏街。
雪依然在下,由天到地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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