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急了,桥姑看向松之秋:“秋公子,你……”她想说“你让她停手”,但府官要杀他,杏未红作为护卫顶上本是应有之义,不然花钱雇护卫干什么,当祖宗供起来吗?
松之秋似乎知道她的未尽之言,淡淡扫了眼,却袖手旁观。
府官震怒,区区鬼兵敢如此挑衅自己,且挡在了缉拿的案犯前面,必然是同伙,两重罪状相加,自然下狠手,长鞭倏忽来去,轰鸣阵阵,雷霆万钧。
杏未红感受到了两人之间进一步拉大的差距。她没犟着,换回了第一招“蚍蜉撼树”,接着再度重复先前的举动,一次又一次举剑,一寸又一寸提升。
松之秋定定看着,终于明白了她之前说打架容易提升的缘由。这套剑法十分诡异,不重修为,不看灵力,全凭心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只有遇到远胜于她的强者,才能够促使她跃过门槛,更上一层楼。
心外无物,心定胜负,彻彻底底抛弃了客观存在的修为,以意识的强弱来决定高下……有趣,实在有趣,创造这套剑法的人,走的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路线。
这是一条和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能成功吗?
世间的真实,究竟是客观存在,还是依赖于人心?
松之秋将目光投向了摔倒在地的杏未红,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咳。”杏未红不懂什么哲学理论,她强忍着受伤的痛苦,又一次站了起来。她其实并不在意胜负,但是每当握住剑的时候,她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要胜,要她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她无法反抗,别无选择。
“红姑,住手。”虞生再也看不下去,出手制住她,高声道,“不过是个接来的任务,用得着拼命吗?赏金不要了!”
松之秋牵牵嘴角,这个虞生对她倒是真的上心,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忘帮她撇清利害关系——她不过受人雇佣,与他毫无瓜葛。
“秋公子。”桥姑跟着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狠得下心?红姑不是府官的对手,你居然眼睁睁看着……”
他淡淡道:“她接了我的任务,自然要为我效力。”
桥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个男人一路上对红姑百般照顾亲昵,纵然不算深情,一两分喜爱总有吧?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真是……对,红姑当初说得对,他根本没有心。
“红姑,别为了这样的人犯傻。”她果断放弃了这头的劝说,厉声道,“你再这样下去,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和你们没有关系,不要管。”杏未红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斗篷上出现了许多裂缝,隐约透出了苍白的肤色。鬼修是不会流血的,但他们伤重时,无力维持完好的面目,会露出死亡时的状态。
府官之前和他们相处了小半月,对虞生十分看重,不欲错失良才:“既然与尔等无关,还不退下?莫要挡本官的事。”
虞生急了,死死攥住她的胳膊:“红姑,你听我一句劝,别管这件事了。府官乃是一府之主,我们不可枉顾他的命令。”
“我不管。”杏未红道,“我一定要救他。”
救什么救,人家好端端站着,压根用不着你救!桥姑恨得牙痒痒。
府官的耐心告罄:“再不走,与此子同罪。”
杏未红没动。
桥姑和石佬看她如此冥顽不灵,大失所望,两人一左一右扯了虞生退开,悄声道:“你别犯傻,现在触怒府官没有好处,不若一会儿再求情。”
虞生气急败坏,但理智未失,牙齿咬得咯咯响:“她疯了!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她怎么就不听我的?!”
府官却不管这些,看杏未红坚持拦路,怒火中烧,决定速战速决。下一刻,黑色的长鞭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一条蓝色的雷龙咆哮着出现,附近的火焰无风自灭,只剩下零碎的火星一明一暗。
杏未红震惊地抬起头,庞大的气势压得她五脏破裂,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练了这么久的“蚍蜉撼树”,她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
打不过的。她想,我要不要跑呢?
余光瞥见远处的松之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揣摩不出任何端倪。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死的那天,他曾经远远推开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可惜她运气不好,车厢掉落在那里,硬生生断了生路。
既然他给过她一次机会,那么,还他一次好了。她单纯地想着,朝他说:“少庄主,你快走。”
声音无任何伪装,是她真实的样子。不过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认不出来的,同床共枕一百年,他都没了解过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一个死去一甲子的旧人的声音呢?
他肯定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然而,松之秋垂落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缓慢而震惊地问:“阿红?”
太迟了。
府官可不会坐等他们相认,在她开口的刹那,雷龙便已呼啸而至。她举起剑,咬紧牙关,使出全部的力气迎了上去。
《天地一剑》的第一招是“蚍蜉撼树”,最后一招叫“万念俱灰”。和其他几招一样,这个词的原义是心灰意冷,悲观到极点,在剑招中却截然相反,指的是拼尽全力,同归于尽。
万念俱灰,你的念,我的念,同归尘土,不胜,但也不败。
——剑魔可以不胜,但不允许失败,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杏未红一直没有真正学会过这一招,因为她的心境永远达不到。但是现在,她有了这样的心情,心到了,剑便随之而来。
红斗篷高高鼓起,环绕在她周身的劲风割裂了布料,露出了她隐藏许久的面容。
松之秋勃然变色,袖中的大椿木滑落手心,强悍清冽的灵力硬生生插入了战局。三股力量胶着在一处,狂风四卷,周围的火焰顿时熄灭,赤地千里。来势汹汹的雷龙被灵力截断,不得不掉头回转,而“万念俱灰”的剑招碰见了源源不断的生气,正巧相克,破坏了她玉石俱焚的气势。
剑意的威力徒然下跌。
他闪身上前,手心贴住她的后背,灵力护住心脉,抗下了剑意的反噬。杏未红坚持不住,露出了死时的模样,五脏六腑化为血水,不停地淌出嘴角,将她原本浅色的双唇染成鲜红。
“我叫你走。”她很生气,“你为什么不肯听?!”
松之秋凝视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她瞪大了眼睛,一句连一句:“为什么要告诉你?关你什么事?我死了,还要听你的话吗?”
松之秋道:“如果知道是你,我不会让你冒险。”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火气愈旺,“我不要你保护,我是为了还你的恩情才帮你的,现在还清了。我再也不会管你了,我们两清!”
她说着,艰难地滚出他的怀抱,就地坐下,宣布:“我不管他了,你要杀就杀吧。和我没关系!”
府官瞧着他们,冷不丁道:“这可由不得你们。你到底是谁?”后一句问的是松之秋。
他不慌不忙:“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偷了我府中的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府官道。
松之秋稍加思索:“偷你东西的是个活人。”
府官并非愚钝之辈,一听便冷笑:“怎么,你莫不是想和我说,这里还会有第二个活人吧?”
“我没必要偷你的东西。”松之秋摘下了兜帽,露出清隽的容颜,“仙椿山庄的东西属生,阴间的东西属死,你有什么值得我拿的?”
鬼门一年一开,因而鬼修对阳间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府官闻言动容:“哦?十四洲的仙椿山庄,你是……”
“在下松之秋。”他神色自若,“在找另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说不是你就不是你?空口无凭。”府官冷笑。
松之秋笑了:“那么,我们去见一见鬼王如何?”
府官刚想说“鬼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结果话未出口,就听半空中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找本王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的故事比较值得写,一是因为她本身的经历很有趣,二就是剑魔的剑法了。渺渺一直走的唯物路线,但《天地一剑》是唯心的剑法,完全违背常理,但行得通,是不是很有趣?世界或许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方式。
不过,小红现在的性格,精神状态,都受到剑法影响,好处是她变得更坚韧更英勇,不畏惧任何挑战,坏处也一样,变得偏执烈性,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
再说少庄主,他是个冷情的人,但不代表无情,事实上,他对山庄里的人很爱护,对渺渺和慕天光的求助,也能帮就帮,远远说不上冷漠,只是很难对人产生超出一般关系的感情。他对“红姑”很漠然,因为是个古怪又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但对朝夕相处的“阿红”是有柔情的——算不上爱或是喜欢,可是会照顾她,保护她,怜惜她。
所以,这么说把,虽然我提前剧透他们是cp,但目前来说,小红心魔缠身,少庄主的感情也仅仅是“柔情”而非爱情,还早得很呢……
第418章
“鬼王大人!”在场的人纷纷变色。
一个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徒然出现, 负手而来:“府官,啧,好大的威风, 这是要管到我的剑王府的头上?”
府官暗道倒霉。各府和鬼王的关系素来微妙,理论上来说,鬼王作为地界上的鬼修, 该听府官调派, 可修为差距在哪里,哪个鬼王肯屈居人下, 抢了看中的地盘化为己用是常有的事。
他是剑王府隔壁府的府官, 估计剑王想干掉他抢地方了, 这次若不是丢了至关重要的宝物, 也不至于冒险前来。他为了不让鬼王警觉,还特地隐藏了身份, 没想到居然被撞了个正着。
唉, 好端端的, 剑王进焰狱干什么?
他强作镇定, 拱手道:“剑王有礼,我来剑王府乃是私事。府中有物被盗,我为追踪贼人到此, 因不欲声张, 这才没去王府拜见,请鬼王恕罪。”
“哦,这样啊。”剑王草草点头, 竟然轻轻放过,又问松之秋,“你个大活人,来阴间有何目的?”
松之秋平静道:“找人。想来鬼界没有不得活人擅入的规矩。”
“这是自然。”剑王没否认。鬼门就开在那里,没有只允许鬼去阳间,不允许活人进阴间的道理,不过活人几乎无法在阴间生存,且极其容易被鬼修吃掉,故而现实中极少有人敢进来罢了。
他连续放过两人,其他人便有些惊奇,不懂鬼王此时现身所为何事。
下一刻,剑王主动暴露了目的。他朝着杏未红看去:“小丫头,你的剑是跟着谁学的?”
杏未红诚实地说:“不认识。”
“咳!”虞生用力咳嗽,示意她对剑王恭敬一点。
剑王却不觉怠慢,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剑法叫什么?”
杏未红想想:“好像是叫天地一剑。”
“天地一剑。果然如此。”他轻声重复了遍,表情复杂,“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这套剑法。”
松之秋同样震惊万分:“教你的人是剑魔?”
杏未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鬼王能好好说话,对着松之秋,心里就有一股强烈的对抗情绪,左右着她的言行:“剑魔是谁?我不认识,关你什么事?”
松之秋微微皱眉,直觉不妙。
剑王的眼神则变得意味深长,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杏未红警惕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剑王恍若没瞧见,摸着下巴思考:“你学了他的剑法,算起来也是我的晚辈,拜师不太好,触霉头,万一把我砍了就麻烦了……这样吧,我收你做女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女了。”
杏未红:“???”
其他人:“!!!”
“就这么定了。”剑王毫无争取当事人同意的意思,一锤定音,“乖女儿,跟义父走,义父看看你的剑法。”
杏未红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莫名其妙被当了女儿,坚决反对:“我不认识你,你离我远点。”
“哦,差点忘记你受伤了。”剑王轻轻松松拽起了她的红帽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杏未红呆若木鸡,拼命挣扎,刚刚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束缚了她的四肢,使她全然无法动弹。她张口:“少……”停了停,改了口,“放我下来!”
剑王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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