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笑道:“你这光是什么来路,真有趣。”
“不告诉你。”欲女同样笑靥以对。
两人言辞交锋的刹那,不约而同地出招。
七情光神出鬼没,残影片片,若不集中注意力,很难捕捉到它的真正轨迹,而一旦投注心神,又难免为其所影响,情绪变得焦躁暴虐。
殷渺渺并不刻意去抵御情绪的变化。她的神识场广阔如湖泊,边缘有石子荡起涟漪阵阵无伤大雅,掀不起风浪。
她且战且退,勾着欲女往城中深入。
两个元婴交手,动静小不了,魔城本就被地行真君的地龙翻身搞得一片狼藉,加上她们俩的余波,进一步遭到了毁坏。
欲女很快看穿了她的把戏:“你就这点本事?”
“别急,好戏在后头。”殷渺渺不慌不忙。
“那我拭目以待。”欲女轻哼了一声,攻势陡然凛冽。
只见她曼妙的身影再度出现于虹光之中,仿佛仙女驾驭着彩虹,倏忽间便逼至眼前。绚烂的光彩自四面八方缠绕过来,空气中游离的灵气飞快枯竭着。
眼看虹光就要闪烁至殷渺渺面前,光一下子变了。
一朵璀璨无比的莲花盛放,徐徐融化在风里。
“你这么早就修成了领域。”欲女恍然,却是一笑,“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说话间,殷渺渺眼前的世界就变了个模样。
她像是走进了镜屋,倒映在四面八方的影子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光怪陆离。而无数个“她”的脸上,表情又截然不同。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冷冷地注视着她,杀意毕露。
她们并非虚张声势,确实动了手,从镜子里伸出手臂,牢牢抓住了殷渺渺。衣袂被拉扯,头发被抓起,后背的一面镜子里悄悄探出了一只手,直取她的后心。
然而,在触碰到身体的刹那,殷渺渺便化为了薄薄的雾气,消失在镜像的包围圈里。
欲女眸光闪烁不定。
她进阶元婴已有些年头,但领域并不熟练,七情六欲不是一门容易的法术,远比一般的功法更难琢磨。
是以,多年研究下来,她的领域依旧是个半成品,等闲不会动用。原以为殷渺渺进阶没多久,恐怕还没悟出领域,便没有拿出手,谁知打错了如意算盘,被迫使出了这一招。
倘若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也罢了,殷渺渺要是已经掌握纯熟,她就要吃亏。
须得速战速决,时间长了,被发现破绽可大大不妙。欲女打定主意,装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幽幽一笑,吐字道:“喜。”
一霎间,镜中的每个人影都露出了笑容。左边轻吟浅笑,娴静美好,右边放声大笑,洒脱随性,上面狂喜长笑,前俯后仰,下面捧腹大笑,隐露癫狂。
不同的喜笑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波浪潮,冲向了殷渺渺原本平静的神识湖泊。
她嘴角微微勾起,竟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喜悦上头,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心跳加速,血流变快,体温升高,反应和思考能力自然随之下降。
成了。欲女心头一喜。
殷渺渺要的也正是这“一喜”,欲女对她的注意程度在这一刻上升到极致,终于凝聚出足够她跨度的“月光”。
她瞬时展开“心月之网”,踏着月光飞渡而去,降落到了欲女的心灵岛。神识凝聚成燃烧的凤凰,自她肩头呼啸而下,冲垮灵台的自主防御。
“啊!”欲女顿时捂住了额间。
她的脑袋里像是钻进了魂虫,将整个灵台搅得翻天覆地,剧烈的疼痛令她无法维持住任何攻击,冷汗浸透后背。
可怕的是,她完全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受到了偷袭,还一下子成功了。但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自己受到重创,危险至极!
欲女能在魔洲活到今天,证明她绝对是一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别说身后只是个魔城,就算是她的销魂山,在自己性命面前也随时可以舍弃。
她没有给殷渺渺乘胜追击的机会,当机立断,强忍着痛楚施展了挪移术。
欲女消失了,阻拦在城池周围的虹光随之不见,连被红莲火包围的六欲尘亦无影无踪。
她退出了这一场战役。
殷渺渺暗暗舒了口气。“心月之网”的偷袭果然防不胜防,虽然时间短暂,她只攻击了一次,可灵台受损非同小可,一两天内断然恢复不过来。
欲女没死,却等于解决了。
现在只剩下玄真了。她想着,后颈却忽然不寒而栗。
果不其然,下一刻,耳畔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哎,我来晚了。不过,到得早不如到的巧,正是时候。”
话音未落,但见一只巨大的手掌自天空盖下,正对着城中的殷渺渺压了下去。她反应极快,瞬间遁向城外的红莲火,避开了这一招。
破损的城墙上,玄真穿着黑色的僧袍,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又见到你了。”
他掸了掸僧袍,抬首一笑:“还记得当日,贫僧告诫过你,上次不杀你,再见面的时候,一定会找你算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第762章
玄真给殷渺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体验到“人变成了舍利子舍利子带出秘境又大变活人”的精彩剧情。
但他最后放的狠话……殷渺渺想了想, 诚恳地说:“忘了。”
玄真挑了挑眉:“看来, 我表现得太仁慈了。”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 “也是, 和尚总是慈悲为怀的。”
他自说自话, 似乎不把在场的人放在眼里。殷渺渺看着不动声色,实则抓紧时间把玄真的行踪告知赵远山和镇虎真君。
这正是“心月之网”的厉害之处, 随时能够调动棋子, 真正做到上帝视角。
“好了,叙旧就到此为止吧。让贫僧试试你的手段。”玄真笑了笑, 将手中的佛珠高高掷起。
这串佛珠看起来像是绝刹本尊的旧物, 每一粒珠子都是缩小的人头骨,两只针尖大的眼洞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佛珠甫一离开玄真的手指, 就好像饿极了的凶兽脱离了桎梏, 凶猛地扑了出来。
十四个披着黑袍的骷髅围成一个圈,将殷渺渺围了个密不透风。
阴风混杂着死气, 不断向内侵蚀。
殷渺渺凝视着他们,瞳仁中逐渐亮起灼目的明光,直到占据整个眼眸。
此时正值白昼,太阳初晖才堪堪显露, 悬挂在天际的太阳便似乎有所感应,投向更多的光明。
秋末的北洲,夜间寒风凛冽,草间常见白霜。但此时此刻, 在场的人仿佛回到了盛夏的午后,天地间阳光炽热,甚至能够烤化岩石。
黑袍骷髅出现时威风凛凛,自带阴风助阵,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可怜,森森白骨在阳光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等煌煌之威,令地行真君亦侧目不已。照理说土地承载万物,阴阳平衡,最是稳定,但在这样的阳光下,他所掌控的土壤也有融化之感。
是宝物,还是法术?他浮想联翩。
玄真似乎也没想到,嬉笑的神色无影无踪。他听三头犬说起过这光,原以为只是什么克制魔物的法术,没想到居然是这东西。
他盯着殷渺渺,神色晦暗不明:“你哪来的大日如来光?”
大日如来光?那是什么东西?
殷渺渺怔了下。她对道家典籍也只是通读,对佛修的知识更不必说,超纲了,但这时万万不能露怯,微微一笑:“你猜。”
玄真冷冷一笑:“猜什么,肯定是你花言巧语,骗了我师叔。”他口中说着,大量魔气在他头顶凝结成巨掌,狠狠朝她碾压了过来。
别看这手掌似虚非实,破损的一截城墙被掌缘带过,顷刻间灰飞烟灭。而被他殃及的魔修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惨叫着丧命不说,体内的魔气还都汇聚到了巨掌之中,将其变得更为巨大。
殷渺渺作为攻击的中心,只觉头顶有一片乌云坠下,好似天碎了一片,直直往她的天灵盖上砸来。
她本能地扬手挥出红莲火。耀眼的烈焰犹如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悄然绽放于天际,承托住了往下压的巨掌。
赤色与黑色各占半边天际,你压我托,互不相让。
浓烈的魔气形成了一片片黑云,从四面飘来,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犹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时刻。然而,中心位置却依旧晴朗,淡淡的云彩下,日光熠熠,直直照射在地面上。
上空极冷,地面极热,狂风吹拂着大地,飞沙走石。
平时毫无存在感的空气紧绷起来,在场之人的呼吸逐渐困难,暴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钢刀刮过,崩裂出细细的血丝。
道修有法器保护,情况尚可,不少来不及躲避的低阶魔修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被两股不同的气息撕扯,当场爆炸。
地行真君知道,殷渺渺这时正在和玄真隔空斗法,不管是介入还是相助,都不是时候,遂抓紧时机,继续破坏魔城残余的阵法。
城池倒塌,发出轰然巨响。
殷渺渺却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应付天上的巨掌。但不管她怎么拼命,红莲的花瓣依旧开始散落,似乎有凋谢之意。
玄真的眼中浮现出一缕嘲弄之色:“你用火焰对付我,看来并未真正掌握大日如来光。啧,可惜了。”
殷渺渺微蹙眉梢,这巨掌和星空的气息毫无相似之处,干什么非要用太阳初晖对付?莫不是诈她吧。
可若不是,为什么红莲火好好的,却在巨掌下渐露颓势?她纳闷得很,却没有贸然改换招式,只耐心地寻摸着异常之处。
玄真见状,又讥笑道:“你这火焰不成气候,想与我相抗,痴人说梦。”
殷渺渺仍然不理他。
红莲火由地心火、焚灵火和凤凰火融合而成,三种火焰分开都不容小觑,何况聚于一体。玄真就是胡说八道。
而他这么瞎说,无疑是要她心生怯意,改用太阳初晖。
想想也知道,真要克制他,说出来岂不是自曝其短,分明是另有目的。大日如来光一听就是佛修的法宝,玄真虽投魔门,却还是走佛家的路子,多半是想逼她放出来,趁机夺取。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误导,其实太阳初晖对他大有作用,他生怕自己用它来对付,故意这么说的。
殷渺渺思量片时,并不改主意。
红莲不如巨掌,必有缘故,找不出问题所在,换招也一样。
症结在哪里呢?
她定神细看,太阳初晖藏于眼眸中,明而不露。渐渐的,她每眨一下眼睛,视野中的景象就好像刷新了一遍,像素更高,色彩更饱满,对比更明显。
当然了,清晰度越高,等于信息量越庞大,对于神识的负荷越重。亏得殷渺渺以神识见长,承受住了这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等到视野清晰到一定程度时,端倪初显。
玄真和巨掌之间,有极其微妙的气韵流动,分隔两处却浑然一体,犹如一气呵成的书法,自然流畅,毫无顿阻。并且自身的气场与外界相处和谐,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中,不突兀也无有排斥。
反观她和红莲,虽然同样心意相通,做到了如臂指使,却好像是鲜花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乍看浓墨重彩,增色不少。然而未曾真正成为画中景色,轻轻一拂便能扫去。
这分隔阂与排斥,即是破绽所在。
殷渺渺看明白了,心里却有些惊奇。元婴最强的本事莫过于领域,可领域追根究底,是将一方空间自原来的天地间割裂出来,为自己所掌控。
在领域内,修士代替了天地,自行运转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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