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空方丈一叹,脸上有菩萨低眉怜世人的悲苦:“此本为我人间之大不幸,但在场诸位,皆是我仙道中流砥柱,于情于理,老衲不该瞒诸位的。”
众人受他一捧,都捧得飘飘然起来。
皆空方丈避世不出不假,但他仍是板上钉钉的六宗宗主,仙道数得上的几个人,有多少人能得他以礼相待,得他平辈相交?
他们步入六道寺以来,沐浴的是佛光鼎盛,听的是妙语经论,浑然不觉得自己多年修心修出来的一颗心也未免太轻浮了些,轻飘飘随着皆空方丈手指拨上拨下。
不过也非是世出无因,他们大多是初入大乘,有的甚至连大乘的门槛都没够着,在皆空方丈和六道寺先人遗留下的幻境前,自然不剩下多少抵御之力。
皆空方丈也满意他们的情状。
他将所有的情绪深藏心底,只抚须道:
“魔王,已被魔尊带上来了人间,贫僧邀诸位的贴中所言为魔所袭,身负有伤,特邀诸位前来商议一二的魔,即是魔王,而非魔修。”
众人眼瞳紧缩。
有位年长的世家家主颤声道:“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
他年纪长,又是素来在宗门世家里周旋交游惯的,说话也有分寸,留三分回转的圆滑弧度。
其他的掌舵人可不似他好性。
当即有更年轻,更气盛的宗主啐了一口,狠狠道:“好一个贪狼使!好一个魔尊啊!”
他言语之间恨意太浓,几近切骨,若是让不知道的人,说不得以为舒遥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假使是在平时,众人定然觉得不对劲,从而出言喝止他,以免这位年轻的宗主越陷越深。
而今日,他们竟然无一觉得有不对之处。
恰恰相反,他们被年轻宗主的言语感染了去,自己心中的恨意也越浓,怒火也越炽,灼得人心乱如麻,焦急如焚,连地上的青石砖一块迁怒,恨不得剁脚给它碾个粉碎才是好的。
他们看不见的是幻境之外,皆空寺仍是乡下小庙的朴素派头。
而他们站在乡下小庙之间,一个个眼睛赤红,形如疯魔,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其身上冒出,潺潺汇往皆空寺阵眼处。
皆空寺阵眼,穿过地下数千万里的绵延,勾连着紫薇秘境。
密室内,无尘方丈通过设计巧妙的天窗看外面疯魔场景,无声叹息。
他也只能无声叹息。
因为鲜血溢满在他的唇舌间,无尘方丈每念一个字,鲜血便止不住地呛住他的喉咙。
他对面的魔王毫不动容,仿佛出笼欲择人而噬的野兽,眼里只看得见食欲和杀戮。
“以魔杀魔,是魔修尚且不屑为的行径。”
无尘方丈的声音很嘶哑,几乎不成调子。
他习无妄寺至高心法,习至深处,眼睛望得见世间因果轮转,看破虚妄。
自然也看破了皆空方丈与不空和尚,甚至是六道寺历代先人的所谋所图。
不空和尚敛了笑意,冷冷道:“我法号叫不空。”
无尘方丈:“……”
难道是要自己夸一夸他法号和他徒弟的皆空挺般配,挺有师徒缘份的吗?
无尘方丈纳闷想。
可自己法号叫无尘,也没逮着人就硬要让别人说自己法号和无妄寺这个宗门名字很配,天生该是方丈的命啊?
所幸无尘方丈伤重力竭,才叫不空和尚免了一场口舌之祸,能够自顾自地往下说:
“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不空。”
无尘方丈哇地一下吐了口血。
他拭去唇边鲜血,缓缓道:“魔道非是地狱,你也不是菩萨。”
菩萨渡人,是以心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