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服务生上前点菜,徐知岁熟稔地点了几道自己平时常吃的,又将菜单递给祁燃。祁燃随意翻了翻,最终在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两道这里的招牌下午茶。
服务生走后,沉默来的悄无声息。
祁燃喝了一口杯里的柠檬水,不知是糖放少了还是他的味蕾出现了错觉,柠檬涩得发苦。这不是他以往喜欢的味道,如今却成了填满他内心空洞的唯一稻草。
他看着徐知岁,尤有不真实的感觉,她坐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阳光从她的后方投来,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
可她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淡,清淡的眉眼,淡漠的神情,明明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你眼前,却让人觉得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时候回国的?”徐知岁突然开口。
祁燃说:“大学毕业就回来了,这几年忙于研发,常常国内国外两头跑。”
“哦,挺好的,这些年常在网上看到关于盛远的新闻,你的功劳很大,看来国外的大学的确是比国内好啊。”徐知岁点点头,语气不无嘲讽。
祁燃把玩着手里的杯水,低头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你呢,你过得好吗?”
徐知岁笑了,仿佛听了个冷笑话,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么俗套的开场白。
她耸耸肩,回得轻描淡写:“挺好的,如你所见,我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对了,我时间不多,下午还要回去上班。”
所以你有什么话尽快说完。
祁燃听出了她的话外音,黯然垂下眼眸,一时间揣摩不清她对自己的态度,她应该知道他来找她并不是为了简单的寒暄。
“很抱歉,伯父的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
徐知岁脸色微变,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都过去了,人生总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再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我给你打过电话,也发过邮件,但都没收到你的回复。”
“哦,是吗。”她还是淡淡的,“手机号换了,邮箱早就不用了。”
“我的号码没变,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联系过?虽然当时我在国外,但只要……”
“只要什么?”徐知岁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想这是我的家事,就算当时的确遇到了些问题,现在也都过去了,我没有必要去和一个普通男同学诉苦吧,你说呢?”
祁燃深深注视着她,脸色更加难看,“你果然生我气了。”
徐知岁撇开脸去,几组深呼吸之后,她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找我说这些。如果你只是因为知道了我家里的变故,大发慈悲想要可怜我,那大可不必。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也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工作有朋友,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你大可以收起你的怜悯之心,安安心心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反正,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不是吗?”
她强迫自己平静,可语气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碰巧服务生过来上菜,见状以为他们在争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徐知岁闭了闭眼,开始后悔自己一气之下的尖酸刻薄,她其实没有必要这么说的,他们已经在彼此世界消失了十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说出来呢?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算了。
她不想再呆下去,提上包决定要走,“抱歉,我先走了,如果你还有胃口,那请慢用。”
“别走。”祁燃忽然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两人错着一个身位,徐知岁听到他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别走岁岁……至少,把这顿饭吃完吧。”
第31章 后来的我们(6) 还能再来找你吗.……
在服务生茫然的目光中, 徐知岁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
那一餐饭吃得堪称煎熬,后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却也没怎么动筷子, 大厅里放着不合时宜的恋爱歌曲, 听得人心里怪腻的。
徐知岁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看见了当年坐在窗边苦苦等待的自己。同样是茶餐厅, 同样是布满阳光的午后,他却迟到了十年。
时间果然是世上最好的解药,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如此平静地和祁燃相对而坐,不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乱了心跳。
用完餐, 两人在谁结账这个问题上拉锯许久,徐知岁不想欠他的人情,祁燃却说这是基本礼仪。
服务生看着同时递过来的两张卡, 再次懵了,最终还是老板娘姜辞出面, 将徐知岁企图付款的手给按了回去, 巧笑倩兮道:“这种事还是让男士来吧, 不然下次人家都不敢约你吃饭了。”
徐知岁想说哪里还有什么下次,然而姜辞手快, 卡在poss机上一过,账单已经打了出来。她只好收回自己的那张卡, 朝祁燃勾起一个礼貌却僵硬的笑, “谢谢。”
祁燃低头在账单上签字,他的字潦草了许多, 行云流水,一笔勾成,带了些岁月的沉淀, 却依然是好看的。
他将银行卡收回皮夹,转头对徐知岁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徐知岁走得很慢,祁燃也放慢脚步与她并肩,尽管两人之间隔着足以站下一个两百斤胖子的距离,微风吹来的时候,他还是能闻到她发丝的清甜。
穿马路的时候,徐知岁仍在发呆。
这片没有红绿灯,过斑马线是否放慢车速全靠司机的自觉。闹市区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有司机按响尖锐的喇叭,眼看就要和尚在神游中的徐知岁来个“亲密接触”,祁燃眼明手快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后一带。
“看车。”他低声提醒。
徐知岁心下也是一惊,顿时懊恼自己怎么能在过马路的时候开小差,可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以一种极为窘迫的姿势半靠在他怀里……
这个认知让她眉心重重一跳,立刻站直身体,不露痕迹地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说:“谢谢。”
祁燃蹙眉,“除了这句,你就没有别的话能对我说了吗?”
“……”徐知岁沉默并且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缓慢摇头。
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祁燃沉了口气,“走吧。”
他走在徐知岁右侧,帮她阻挡开来往的车辆,到了反方向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左边。
徐知岁加快了步伐,心情也因此变得浮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进到医院大厅,认识她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有同事休息之余投来八卦的目光。徐知岁不习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停下了脚步说:“就送到这吧,再见。”
“等等。”
转身之际,祁燃叫住了她,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迟疑道:“岁岁……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徐知岁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深呼吸,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徐知岁,原来你在这啊,找你半天了!”
她闻声回头,看见裴子熠从食堂的方向走来,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手里提着份盒饭,在看到站在徐知岁对面的男人时,面色明显一怔,好半天没回过神,“祁……祁燃。”
祁燃却并不惊讶,慢慢站直身体,点头微笑,“子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裴子熠走了过来,面色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难看,他看看祁燃,又看看徐知岁,似是困惑地问:“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徐知岁觉得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何况没有解释的必要,她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他手里提着盒饭上,问:“裴医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叫他裴医生,祁燃挑了下眉。
裴子熠说:“没什么,就是听你们科室的护士说你没去吃饭,就想着帮你带一份。”
徐知岁淡淡道:“谢谢,不过我已经吃过了。”
“是吗?”裴子熠目光扫过祁燃,自嘲地勾起唇角,“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徐知岁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落寞,然而她只是低头看着脚尖,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按照他们两人的关系,祁燃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和裴子熠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了,然而刚才通过刚才的聊天,祁燃似乎是最近才知道她在这里的,而他对裴子熠说好久不见?
太多思绪缠着一下,徐知岁有些头痛。
裴子熠看向祁燃,语气意味不明:“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又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祁燃淡笑:“有几个月了,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你呢?之前不是在市九医院,什么时候跑长济来了?”
裴子熠耸耸肩,“那边有什么好的,在我妈眼皮子底下做事,整天束手束脚的,没什么意思。”
听着二人客套又疏离的寒暄,徐知岁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不安中,一心只想快点从这尴尬的处境中抽身。她不停时抬手看表,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合适的时机插话:“不好意思,我真的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跑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也再没往外头看一眼。
……
心身医学科在五楼,此刻午休尚未完全结束,扎在自己工位的同事并不多,等待医生上班的患者却坐满了整个大厅。
徐知岁刚从电梯里走出来,正百无聊赖剪指甲的冯蜜眼尖地瞥见她,小哈巴狗似的凑上来,笑容暧昧。
“徐医生,午餐吃得怎么样啊?那帅哥人呢?怎么不见他送你回来?哎,他是做什么工作?我刚才查了一下,他手上那只表堪称天价,把我卖了也不一定买的着。”
徐知岁停下脚步,表情无语问天,“冯蜜,我突然发现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还真是取对了。”
“啊?什么意思啊?”冯蜜眨巴眨巴眼睛。
“你能不能不要像只小蜜蜂一样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嗡,我头已经快炸了。”
冯蜜噘嘴,表情委屈,“人家还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还不领情?”
徐知岁睨她一眼,“我谢谢你了,刚才在食堂也是你说漏嘴的吧?”
“我也不是故意的,裴医生问我你去哪了,我就……好吧,我下次注意。”冯蜜撇撇嘴角,走回工作,将乱糟糟的记录本垒成一叠,低声喃喃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啥时候能让遇见个帅哥就好了。”
徐知岁摇摇头,走回办公室。
说到裴子熠,再次遇见他是在三年前一场与兄弟医院的交流会上。
那时的他已然是市九医院最年轻的儿外科医生,俊朗帅气,前途无量,光是一身西装往演讲台上一站,就让一众多小护士看直了眼睛,结束后更是扎堆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谢成业与裴子熠当时的老师是旧交,谢成业领着她过去打招呼,两人因此不可避免地打上照面。
那天之后,两人恢复了联系,不久后裴子熠考进了长济医院的儿科。听说因为这事裴母差点和他翻脸,责怪他家里铺好的路不走,偏要来这人才济济的长济医院当什么凤尾。
徐知岁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和自己有关,她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他对待自己的不同。
然而她还是选择回避,她做不到口是心非,也不愿意践踏任何人的真心。
即便所有人都对她的做法无法理解,裴子熠那么优秀,家世又那么好,她还有什么不肯放低姿态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害怕看见裴子熠的。因为一看见他,那段尘封的往事又被勾起,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少年。
她想,这辈子她大概很难再去爱别人了,可如果非要找个伴余生才算完整,她希望,她能找个和她过去无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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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五色灯光交错迷离,年轻女歌手在台上唱着轻缓的情歌,宋砚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沿着卡座一路往前,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坐在吧台边喝酒的祁燃,面前已有喝尽的酒瓶子,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了。
几乎是同时,祁燃也看见了他,抬手招呼:“这里。”
宋砚坐过去,脱下外套搁在腿上,打量着周围说:“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未免太清静了吧?”
这是个静吧,来人喝酒聊天安静听歌,没有迪厅的喧闹,祁燃觉得这里挺好,他实在无法适应那种嘈杂的环境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他把自己跟前的一杯就往宋砚手边推了推,“这次休假几天?”
“就三天,收假后就要出任务,估计没有小半个月回不来。”
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当年祁燃一心想考军校,最后关头却不得不为了现实放弃理想。
而宋砚呢,他从小立志做个躺着就能赚钱的大老板,大学时却阴差阳错参加了征兵,成为了一位光荣的特种兵,经过几年的磨砺,如今已是个支队的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