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和陈氏都去重新换了一件衣裳,陪着吴老爷在厅堂里说话。
话题从桂花不知怎么地就转到了家里的田庄上。
吴老爷压低了声音对郁文道:“你听说了没有,李家,就是李端他们家,要卖五十亩地。”
郁棠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田亩可是传世的家财,等闲人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轻易不会卖地的。谁家要是卖地,那就是要败了的意思。
前世,李家只有买地的时候,何曾出现过卖地的情景!
陈氏闻言也吓了一大跳,紧张地捏了帕子。
郁文则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道:“吴兄听谁说的?李大人不是刚刚留了京官吗?怎么会要卖地?”
吴老爷正色道:“你也知道,我们家是有点闲钱的。前几天有中人悄悄地找到我这里,问我买不买,还说让我不要往外声张。你也知道,李家这几年闹得不像话,就算李端家和李家宗房分了宗,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他们家要卖地,李家宗房肯定是最想把地买回来的,我何苦去趟这浑水。可他们家那块地是真的好,就是出碧梗米的那块地。我在家里想了几天,这心里还是放不下,想着老弟不是旁人,你有好事都想到了我,我有好事怎么也不能忘了你。就特意过来问你一声。要是你也有意,我们两家就把这块地分了。你意下如何?”
郁棠听着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一起合伙投资了江潮的船,吴老爷和她阿爹越走越近,原本就关系不错的两人现在如同知己似的。李家有两百亩上等的良田,种的全是碧梗米,而碧梗米是比贡品六月雪味道更好的米,李家就凭这两百亩田就能过上中等人家的日子。只是这两百亩地百年前就在李家人手中,后来分家又分到了李端家,凭李端家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两百亩地卖出去的,也就没有觊觎。
现在李家居然要卖地!
而且还是能种出碧梗米的上等良田!
要是别人知道,肯定会疯抬地价,想办法把这五十亩田弄到手里的。
相比卖地,郁棠更想知道李家为什么要卖这五十亩地?
郁文立马就心动了,他道:“开价多少?”
吴老爷唏嘘地伸出四根手指。
郁文一愣,试探着道:“四十两一亩?”
吴老爷点头,叹道:“开出了天价。”
郁文皱了皱眉。
临安城的地价,上等的良田最多八两,有时候遇到特殊情景,会卖到十两或是十二两一亩,十五一亩的几乎都没有。
四十两一亩,只可能是暴发户买永业田了。
难怪要找吴老爷。
一般的人家还真拿不起。
当然,现在的他也能拿得出来。可花这么多银子买五十亩地,最要紧的是,李家的二百亩地是连在一起的,卖出来的五十亩地是挨着李家的地的,有个什么水源或是虫害的争执,容易不清不楚地说不明白,不好管理。
郁文问吴老爷:“那您的意思?”
吴老爷道:“我觉得四十两太贵了些。看能不能讲到三十两一亩。我拿四十亩,你拿十亩。你我都不至于捉襟见肘,到时候互相也有个照应。”
主要还是能互相有个照应吧?
郁棠想着,心里跃跃欲试。
有点想报复般的把地弄到手,又觉得把地弄到手了肯定又会牵扯不断,有点麻烦。
最主要的是,她觉得父亲也好,吴老爷也好,敢买这地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觉得投到江潮那里的股份能赚大钱。到时候财大气粗,吴家有做官的姐夫,郁文本身是秀才,李家宗房就算是想找他们的麻烦,李端家就算是事后后悔,他们也有财力和李家周旋。
郁文和吴老爷还真是这么想的。但郁文胆小,他犹豫道:“这样的地价,一般人家肯定是买不起的,我们要不要再等一等?先打听清楚了李家为什么要卖地?”
他是算准了李家要脸,不会去求裴家。
吴老爷无奈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可我问遍了能问的人,都没打听出李家为何要卖那五十亩地。”
郁文毕竟有功名在身,有些消息,特别是读书人家之间的消息,如果想知道,比吴老爷容易打听到。
这也许是吴老爷为什么会怂恿着郁文买地的另一个原因。
郁文点头。
两人相视而笑。
笑容里都颇有点你知我知的志同道合。
但在郁棠的眼里,这就是狼狈为奸了。
但这狼狈为奸,她非常地喜欢。
郁棠甚至主动起身吩咐双桃:“天气这么热,快去端碗冰镇了的绿豆汤进来。”
双桃应声而去。
吴老爷就笑着对郁文道:“你们家姑娘越发地长进了,可惜我们家小子和你们家姑娘年纪不相当。”
郁文笑着摆手,正要谦逊几句,就看见吴老爷家的总管白着脸闯了进来,嘶声喊着:“老爷,郁老爷,不好了,江老爷那边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败
吴老板是个十分精明的人,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了。他虽然相信郁文,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毕竟是第一次和江潮打交道,江潮说得再好,他也会留个心眼。家里的大总管就是他派出去盯着江家的。江家那边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就知道。
因而他一听见大总管的话,立刻“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脸色比他们家的大总管还要难看:“江老爷那边出事了?出了什么事?你别说半句话!好好地给我说清楚了。”
郁文心里也发起慌来。
他和吴老爷交好,自然也不止一次和这位大总管打过交道。这位大总管不仅为人忠厚老实,而且办事沉稳,像这样咋咋呼呼的样子,他是一次也没有见过的。何况他的话还涉及到和他们合伙做生意的江潮。
吴老爷站了起来之后,他也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道:“大总管,江老爷那边出了什么事?”
吴家的大总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心情看着平复了一些,这才道:“我不是一直在苏州吗?可从大前天开始,我就没有看见江老爷了。之前我还以为江老爷去了宁波。可我这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就想办法打听了一番。江老爷的确是去了宁波,但江老爷之前押给宋家的祖田,宋家却拿出来套现。我想着是不是宋家对江老爷不满,特意在这个时候出江家的丑。就悄悄去了趟江老爷压船的当铺。结果……”
他哭丧着脸,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
吴老爷和郁文两人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同时急急地问道:“结果呢?”
大总管眼神微黯,有些艰难地道:“结果四天前,江老爷已经把活当换成了死当!”
活当,可以在约定的时候把东西赎回来。死当,就是签了死契,就算以后有钱,也不能再赎回来。而且,死当比活当的价格要贵三分之一都不止。
郁文眼前发黑,一下子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吴老爷摇摇晃晃的,却比郁文要强一些,抚着桌角很快就站定了,疾声地问大总管:“那江家的人呢?他娘、他妹子可还在苏州?”
“都在!”大总管苦涩地道,“而且看那样子,她们还不知道江潮不在苏州了。我不好打扰妇孺,什么话也没有说,报了您和郁老爷的大名,只说是去拜访江老爷……”
吴老爷此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本能地点头,道:“不说也好,免得家里人担心。不管和江家有什么恩怨,我们也不能欺负人家孀居的老太太。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件事你做得对。”
大总管垂着头,低声道:“我之后去了江老爷的铺子,还有他平时去的地方,都没有看见他。铺子里的伙计还有酒肆、茶馆里的小二也说,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江老爷了。我又隐密地打听了一通,入股江老爷海上生意的人家,都把银子交给了江老爷……我寻思着,我们要不要去趟宁波府……”
“去!”吴老爷听着,突然间好像回过神来,狠狠地道,“反正宁波府离我们不远,我们也不差这点路费,无论如何我们得弄清楚了,他到底有没有去宁波?去宁波都干什么去了?若是个误会,我给他赔不是。”
可如果不是误会呢?
那就是江潮拿着他们入股的银子跑了?!
郁棠胸口像被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前世,江潮是个成功守信的商人,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全都变了呢?
到底是她看错了人还是因为她的介入,事情和前世有了极大的变故呢?
郁棠嘴角翕翕,想问问吴老爷,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正当她斟酌说辞的时候,双桃一声惊呼:“太太,您怎么了?”
大家的目光立马落在了陈氏的身上。
陈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身子骨正往下滑。
“姆妈!”郁棠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扶住了陈氏。
郁文也吓得脸色煞白,一面帮郁棠搂着陈氏,一面去捏陈氏的人中,一边面捏还一面害怕地喃喃道:“你可别吓我了,你这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啊!”
郁棠更是懊恼不已。
她怎么忘了她母亲还在场,只顾着去计较生意的得失,却忘记了照顾母亲的感受。
他们家投了六千两银子,这可是笔巨款。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六百两银子。
她忙对父亲道:“姆妈多半是受了刺激,您快把母亲抱回内室,双桃,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吴老爷也醒悟过来,着急地道:“惠礼,你们家姑娘说得对。你快带了弟妹下去休息,人是活的,生意是死的,可不能因为生意的事让弟妹受了罪。我们急着赚钱,不就是想让家里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吗?”
郁文很是感激,把陈氏抱进了内室,又倒了杯热茶让郁棠喂着陈氏,他这才去了外面等大夫。
吴老爷正在外面焦急地等着郁文,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去,道:“生意固然重要,嫂子的身体更重要。苏州那边的事你就暂时别管了,我亲自走一趟。马上就到中秋节了,怎么也得把中秋节过了再说。”
郁文又是愧疚又是感激,给吴老爷行了个揖礼,惭愧地道:“吴世兄,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吴老爷佯装生气地道,“合伙是我愿意的,况且做生意原本就有亏有赢。你就好好在家里照顾弟妹好了,一有什么消息我立刻就告诉你。”
郁文羞惭地把吴老爷送出了门。
之后请大夫、抓药、熬药,忙了一下午。等到陈氏喝了药,在郁棠的安抚下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已到了掌灯时分。
陈氏素来敬重丈夫,虽然出了这样大的事,但陈氏想着一家人还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叫陈婆子去拿了自己的妆奁递给了郁文,温声道:“你也别着急,我这里还有些首饰,二百两银票,都是平时你)给我的,你先拿去应应急。”
郁文哪里好意思接妻子的体己,忙道:“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才是。那笔银子虽然多,但我之前说了,是意外之财,就当我们没得好了。哪里用得着你拿了体己银子贴补我的。快收好了,家里不缺你这点银子。”
一时间还有些后悔没有把舆图的事告诉妻子,否则妻子也不会这样担心了。
郁文犹豫间,郁博一家人过来了。
这可真是应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老话了。郁文这边刚出了事,郁博那边立刻就知道了。
王氏和相氏去了内室安慰陈氏,郁博板着脸坐在郁文的上首,道:“你比我聪明,你的事我向来是不管的。这次你可得给我说老实话,你有没有欠外面的债?”又道,“咱家那铺子虽然赚不了多少银子,可到底也比你靠着田庄的收益要强一点。吴老爷的银子,我想办法帮你还了。你那边,先列个先后出来,你要是还不上,我再想办法慢慢帮你还!”
这就是认定郁文还欠着外债。
压根不相信他之前所说的什么意外之财。
偏偏这个时候郁文更不好跟兄长明说了。
他窘然地道:“阿兄,我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分寸的。那笔银子真的是笔意外之财,至于说吴老爷的银子,我和吴老爷之间也有个说法,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好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室出来了,神色有些疲惫地依在内室的门口,道,“之前小叔也说赚了银子分我们家一半的。如今生意亏了,自然也要算我们家一半的。我们虽然一时拿不出来,可大贴小补的,也会帮你把银子还上的。小叔你就不要和我们客气了。你这日子不好过,你阿兄和我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吃肉喝汤。那还是什么兄弟?”
郁文很感动,可真不需要兄长拿银子出来,他只好求救般的朝郁远望去,指望着郁远能帮他说两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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