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昶还没有自己对郁棠好,郁棠凭什么那么在意他?
裴宴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亮。
是啊!他又是哪只眼睛看到郁棠对顾昶好,在意顾昶的?
完全是他在自说自话嘛!
这么一想,裴宴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有点对不起郁棠——他怀疑的不是郁棠和顾昶的关系,而是在怀疑郁棠的人品。
裴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暗暗庆幸还好他心不在焉,直接走到了郁棠住的地方,这要是和郁棠碰了个正着,两人之间岂不是又要起些无谓的争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半天像是掉了魂似的,就没有哪件事是做得对的。
裴宴去了郁棠屋后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凉亭里发呆。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郁棠的呢?是第一次见面时心生遗憾的“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还是之后的一连串偶遇?
具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好像她在他身边已经很久了。
久到他对她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对她的庇护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如果不是顾昶的出现,如果不是顾昶没能掩饰住的倾慕,他可能还发现不了自己对小丫头的在意。
但这种在意是喜欢吗?这种喜欢能让他们白头偕老吗?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娶郁棠为妻,不就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师兄费质文的婚姻吗?
裴宴的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
他很想找费师兄说说话。
但这里离京城太远了,恐怕他就算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见到费师兄早已失去诉说的欲、望了。
裴宴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如困在牢笼里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制不住心里的戾气,咆哮着扑出来伤人。
来找他的陶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悄声问四管事:“他这个样子有多长时间了?殷大人呢?不是说他住在这边吗?怎么也没有劝劝你们家三老爷?”
裴宴是他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为人宽厚,乐于助人,陶家和殷家都得过他老人家的帮助,特别是陶清,如果没有当年裴老太爷暗中送来的一笔银子,他多半就带着寡母幼弟远走他乡去谋生了,也就没有了之后的陶大老爷和陶大人。
他们对裴宴的感觉也就比较复杂,辈份上是弟弟,情感上却更像子侄。
四管事暗中叫苦不迭,却不敢流露半分,还得恭敬地道:“顾家和殷家要联姻了,这事定得有点急,殷大人那边也是忙得团团转。刚才过来看了看我们家三老爷,三老爷什么也不愿意说,殷大人也没有办法。这不,您来之前才刚刚被杨三太太派人来叫了过去,说是订亲宴想请秦大人和邓大人他们,把殷大人请去写请帖了。”
像秦炜、邓学松这样的官吏,殷家和顾家订亲下了请帖肯定会来,但若是殷浩亲自去请或是亲自写了帖子让人送去,意义又不同。
陶清对这些事门清,也不好责怪殷浩,打发了四管事,直接走了过去。
“遐光,”他直呼裴宴,“天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先坐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要是还不行,我这就让人去请了你二哥过来。”
以陶清对裴宴的了解,能让他这样苦恼的事肯定不是外面的交际应酬或是家族危机,裴宴好像天生就非常地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而且他喜欢处理这些事,不仅不以为苦,还当成乐趣。能让裴宴这样的,只能是家人或是亲眷之间的背叛或矛盾。裴宣过来未必能解决,但至少可以安慰裴宴,让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兄长始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裴宴闻言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
他皱着眉坐在凉亭的美人椅上,奉了四管事之命过来服侍的阿茶一路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使着小厮们摆了座垫,奉了茶点,这才退出了凉亭。
陶清就指了大红色团花锦垫对裴宴道:“虽是初夏了,也不可大意,坐到座垫上说话。”
他们都信奉的是老庄之道,讲究修身养性,裴宴也有点想找个人说说话,没有排斥陶清的安排,坐在了旁边的座垫上。
陶清心中微安,亲自递了杯茶过去,温声道:“喝杯茶,解解乏。”
裴宴也没有拒绝。
陶清这才坐了下来,道:“你想不想和我说说话?若是不想,我就在这里陪你坐坐。”
裴宴盯着手中的茶盅没有吭声,半晌才闷声道:“大兄,你知道我费师兄的事吗?”
吏部侍郎费质文?!
那个在张英致仕之后接手了张英在吏部人脉和势力的费质文?!
陶清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陶安角逐江西巡抚,他也是一个重要的人。
但他做事向来老道,闻言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我和他私下没有打过交道,只是因为阿安的缘故一起吃过两次饭。”
裴宴没有抬头,轻声道:“他是桐乡费家的子弟,因为从小书读得好,年轻的时候也颇为桀骜不驯。他从小订过一次亲,还没有正式下定对方就夭逝了。后来他到了适婚的年纪,看上了他们田庄旁一户乡绅的女儿,就想方设法地娶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陶清听到过一点费质文的事,加上他自己的阅历,见裴宴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再联想到裴宴那天半夜突然的来访,他不由猜测道:“是不是,他们后来过得不太好?”
裴宴点头,含含糊糊地道:“费夫人嫁进来后不管哪方面都非常地不适应,费师兄就把她带去了京城……她也没有办法适应京城的气候……费师兄只好又把她送回了桐乡,让她单独住在了别庄,请了她娘家的人来陪她……”
说到这里,他如同难以启齿般地停了下来。
陶清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他不禁屏声静气,低声道:“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跟阿安也不会说的。”
裴宴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后来那女子与庄子上的庄头好上了,自请下堂……”
陶清脑袋“嗡”地一下。
他只知道费质文没有孩子,也没有纳妾,还以为费质文对夫人一往情深,没想到……
陶清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裴宴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死寂,轻声道:“大兄,我从来没有想过找江南世家之外的女子为妻……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能不能和那个人走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他的心意,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
他怕他剃头担子一头热,更怕他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拖下水。
陶清头皮发麻。
这种感情的事,怎么劝都是错。
何况像裴宴这样非常有主见的人。
说不定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不过是想让人赞同他的观念,来证明他没有错得那样离谱,以此为借口,自我安抚而已。
但他又不能不发表意见。
他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结果,裴宴会把这错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去,再也没有办法从泥沼里爬出来。
像费质文,没有子嗣,也不纳妾,从来不进茶楼酒肆,据说活的比僧人还自律……
陶清脑袋飞快地转着,还不敢让裴宴看出来,紧张得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他模棱两可地道,“你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才好帮你出主意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心
裴宴是个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陶清见他半晌不吭声,心里也猜到几分。
裴宴如果只是想纳那位郁小姐为妾,就不会考虑这么多。正是因为裴宴是打算娶那位郁小姐为妻,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
这也符合裴宴一惯以来的行事作派。
那他就得从娶妻的角度和裴宴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
陶清想了想,道:“老安人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安排?”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对孩子的婚姻有期待。
可裴宴若是个活在父母期待中的孩子,他就不会这样地任性了,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这样地犹豫。
他道:“所以我才担心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路走下去。”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他的压力可能比郁棠更大——郁棠受了委屈可以找他诉说,找他抱怨,找他解决,他又能对谁说呢?就怕像费质文那样,他在那里殚精竭虑地想办法,对方却早已萌生去意。
我在你心里,不是顶天立地能庇护你的人,这样的不信任,比什么都要伤人。
裴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清仔细地回忆着关于郁小姐的一切。
可他和郁小姐实在是没有什么接触,郁小姐给他的印象除了漂亮,一双眼睛特别地有神而灵动之外,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或者,劝裴宴放弃?!
这个念头在陶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决了。
他有几年没有接触裴宴了,裴家老太爷又走得突然,裴宴虽然接手裴家做了宗主,可他的性子却还像从前那样地叛逆,你说东他偏要往西,那他要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估计裴宴会更坚持了。
陶清忙试探般地道:“人和人都是不同的。郁小姐未必就和费大人家的夫人一样,你也别杞人忧天,太过担心了。”
裴宴微微颔首。
陶清看着,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裴宴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说这些,十之八、九只是为了倾诉一番罢了。
他这个时候就更不敢惹裴宴不快了。
陶清斟酌着道:“但郁小姐是怎样的人,我们也不知道。郁小姐不是陪着徐小姐在杭州城吗?要不,你试着了解一下郁小姐?这样你以后做什么事也有个准备,总归保险一点。”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对郁棠则十分地抱歉。
这样等同于是怂恿裴宴私下里去接触郁棠,但两相比较,他自然更维护裴宴,只好对不起郁小姐了。
谁知道裴宴听着却眼睛一亮,脸色顿时阴转晴,高兴地对陶清道:“大兄,找您说这些果然是对的。我怎么没有想到?正式请媒人去提亲之前,我应该问问郁小姐的意思。她性格坚韧,为人又聪明伶俐,机智有谋,她若是答应了,肯定能同我一起走下去的。”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腾地起身,开始在凉亭里走来走去。一面走还一面道:“大兄说得对。人和人是不同的。费家的事我也不是很了解,是费师兄喝醉了之后和我絮叨的,我也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郁小姐不一样!她不仅敢说还敢干。我现在主要是得让她同意。不过,我怎么才能让她同意呢?”
裴宴的话听得陶清一阵头痛。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是他给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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