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摘了幞头,黄班头摸了一把脑袋,竟然不但没觉得不快,反而有一种年轻时的热血觉。
“娘子,你说我是个好人呗?”
“当家的……你这是……犯癔症了吧?”
“哼!!”
转过天来,卢斯和冯铮一早起来,向王大人报备了一声,就由黄班头与孙捕头带着,去走访证人了。
黄班头继续跟着卢斯,毕竟还是流民被杀的案子重要一些。孙捕头是新调派来的,跟着冯铮在县城里查那两件案子。
一开始两人还是同路,卢斯去昨天刚刚受害的那户人家,去见死者的丈夫。冯铮则要去吴寡妇家,不过走出两个路口,他俩就要正式分开了。站在这个路口处,冯铮和卢斯彼此看着,无论是昨天提出来分头行动的卢斯,还是也点头同意的冯铮,这时候竟然都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在公事上,这还是从卢斯入了捕快这个行当之后,头一回两个人分开。
两人都是汉子,那犹豫和不确定并没有让他们做出改变,两人依然是分头离开。
先说冯铮,原本听黄班头说吴寡妇,他印象里就是个守着一间破房的孤苦老太太,结果孙捕头带着他,一路到了吴宅。
只从大门看,这宅子就不小。
“吴老爷在世的时候,吴家也曾经烜赫一时。”孙捕头看面向很是儒雅,他要是不穿这身皂吏的衣衫,还以为是个秀才,这时候说话也是文绉绉的。
冯铮对孙捕头的过往没兴趣,但是他对吴家有兴趣:“昨日听黄伯伯说那位去世的姑娘是要招赘的,那招来的赘婿,是要继承家业的?”
“不,继承家业的是吴小娘子自己,年前已经说明,他吴家的赘婿只是迎进门生孩子的。”
“……哦。”冯铮点点头,从前朝开始,民间女子顶门立户的事情虽然少,也不是没有,所以也不算是太奇怪,“可说定了人家?”
孙捕头的面色有些古怪:“冯老弟,那吴小娘子已经去了。”
冯铮莫名其妙:“我知道啊,今日来查的不就是吴小娘子的案子吗?”
“哦……找的还是这回迁过来的一个流民,家里的亲戚已经都死光了。”
“所以不只是吴小娘子的死状,也因为这个,才跟另外几个女子的死牵扯到了一起啊?”
“正是!本地人说是流民里有人心有不甘,又见色起意。流民说是本地人不愿肥水外流,痛下杀手。”
“呵!还不如说是吴瑞不守妇道,自取死路!”边上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年轻,但明明是男声却尖利了些,再加上他说的话,真是让人听着一阵刺耳,心生不快。
“这是……”
“小人吴珪,见过二位差官。”这人一身长衫打扮,却自称小人,看来是个连童生都没考上的读书人。而且这名字起的也太糟心了,即便是正气小哥哥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吴珪的头顶,确定了一下吴珪头上扎的书生巾是灰色不是绿色。
冯铮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拱手打了个招呼,偏头低声问孙捕头:“孙老哥,这位也姓吴的……”
“对,是吴小娘子出了五服的堂兄。”
他们声音一直就不大,但是这位吴珪的耳朵显然非常管用,刚才听见两人在议论的是吴小娘子的事情,现在也听见了两人在说他的身份。于是,吴珪挺胸抬头,还抖了抖下摆,姿势做的不错,就是露出了掩藏在衣摆里边的两个补丁。
看来这位跟吴寡妇出了五服的亲戚,并不像吴寡妇家这般富裕,也是,五服跟不是亲戚其实已经没啥区别了,要不是姓氏还相同,两边都可以通婚了。
冯铮看见吴宅的那一刻,就在吴小娘子已经有了情杀、仇杀两条死因的后边,又加上了一条财杀。
“孙老哥,咱们进府吧。”
孙捕头自然是应下,不过临去敲门,还是得跟吴珪客气一下:“吴少爷,请了。”
吴珪还是有点可能继承吴家的,虽然吴家没有了早年间的煊赫,但毕竟是当地的大家族,想要让他这个小捕头过得不痛快有的是法子。冯铮是惠峻的捕头,人家不怕吴家,他怕。
吴珪眉头皱了皱:“何必客气?我也是恰好归家。”
孙捕头这时候也愣了一下——这么着,人家女儿刚死,这就把人家产占了?
吴珪上去拍门,应门的是个面带戚容的仆役,他看见吴珪缩了缩头,让开了,再看见让吴珪挡在后头的两个捕快,反而振奋了些:“两位差爷,可是找着了贼人,可为我家小姐伸冤了!?”
“不过是个祖坟都进不了的贱人……”已经当前走了几步的吴珪丝毫也不遮掩音量的嘀咕了一声。
开门的仆役,手抓着门,额头上青筋都露出来了,可他终归是个仆役,说不得什么话的。
这位吴珪是挺讨厌的,可他说的没错。还没出嫁的姑娘本来就不能葬在祖坟里,更何况她还是那种死法,即便这事情吴小娘子乃是无辜的被害之人,但是……宗族礼法在此。
第58章
他们朝吴宅里头走,没走几步, 里头就有个人迎出来了。这人也是一身长衫打扮, 补丁明明白白的补在外头, 一身灰袍干净齐整,且面带戚容:“两位差官可是为了六妹妹的案子而来?不知可抓住了那贼人?瞧我, 心太急了,婶子已经在里边候着两位了。”
“哼!假惺惺。”跟冯铮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但朝着同一个地方走的吴珪冷哼了一声,向前走的速度更快了。
“在下吴怀,乃是六妹妹的四哥。”
这又是一位堂兄弟, 这位吴怀的态度虽然比吴珪好很多,但他同样是在吴小娘子去后,跑到吴宅来登堂入室的人之一。他比吴怀好的, 只是他更聪明, 知道怎么做人而已。
无论孙捕头还是冯铮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只是敷衍的对吴怀点了点头,认识过了,也就罢了。吴怀也没得寸进尺,剩下一段路还算平静。
等到见了吴寡妇, 这位夫人更是颠覆了冯铮过去对寡妇这个词的认识。这位吴寡妇, 不,该说是吴夫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五六她一身蓝色素服,头上也没任何花啊朵啊, 只别着一根木簪,面色有些憔悴。但能看得出来,在没遇到这件恶事之前,这位妇人保养得非常好,如今看她不只风韵犹存,而是风韵动人了。且并非风尘女子之风,而是风姿绰约之风。
很难想象,这种小地方会出现这样的妇人。
孙捕头看了一眼,后头就不敢抬头了,冯铮是光明磊落之人,对女子虽然根本没那根弦,却也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只是赞过后,也就罢了。看他眉目磊落,反而是吴夫人多看了他两眼。
一行人到了花厅,吴怀和吴珪原本都在厅里的,可是让吴夫人看了两眼,两个人就一块灰溜溜的出去了。
“你们不来,老身原本也是要请两位来的。之前,老身悲伤过度,有些要紧事竟然都没说。”吴夫人自称老身,给人一种违和感,毕竟她怎么看都不老,不过在做的两位捕快当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嘴的。
“夫人请讲。”孙捕头与冯铮齐道。
“我的瑞儿虽胆子大,但也知道分寸,若是超城外去,必然会叫上三两个家中的老仆,断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