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本官教你?”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安从苒知道了,对方不提问,恰恰才是最困难的提问,可他还得说,说到对方满意为止。
深吸一口气,安从苒闭了闭眼睛,真的是从头开始说了——从他离开家乡开始。
“小人确实不是安家的儿子,小人是六岁多的时候,被家里人卖了的。小人天生早慧……那时候能记住的事情不少了。小人记得,自己是云庆县柳树村人,记得村子里有一棵大柳树,记得家门口的泥墙……小人的爹姓张,爹叫娘草儿,小人的小名是土娃……”
安从苒眨了眨眼睛,有泪水流下来,他余光看了一眼卢斯,卢斯正好在低头喝茶,啥表情都没有。
“小人还记得,其实早就有许多人要买我了,可爹娘都不愿意,直到族长跑来劝爹娘……”
“土娃长得太好了,这要是富裕人家,那自然是好事,是福相。可土娃就长在咱们这个山洼洼里头,是祸不是福啊。现在还好,找来的都是本地人,讲规矩,讲情面。日后他若是让外头人看见,拐了抢了,甚至于杀光了你们俩……到时候土娃只会比被卖了还惨……”
他把当年的话都学了出来,许多无常忍不住叹了一声,他们都想到了结局,因为也不能说这族长有错。要是开阳近郊的地方还好,可偏远地方的穷苦人家,突然生出来一个天姿国色,与小儿怀金并无区别,甚至于更加的危险。
“小人的娘哭,爹叹气,没多久,就又来了一个人,带着小人走了。小人到现在还记得,我娘追在后头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安从苒又擦了擦眼泪,然后他发现,卢斯在上首,打了个哈气……安从苒略略有些气闷,让他用余光偷窥的动作打了些,卢斯一眼看过来,那里头警告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也不过。
安从苒收回视线,再说话,抒情的味道就没那么重了。
总之,他就跟着人贩子走,期间只是人贩子就经历了好几个,一个人贩子比一个人贩子的规模更大。他最后落到的是一个专门卖童儿的人贩子手里。
这个人贩子手底下的童儿,最先都是要富贵人家来挑选的,被选出来的就都是家女支。次一等的则会被“师父”选去,这些所谓的师父是专门调教人的,人调教到十五六岁,也是要卖到大户人家去的。再次一等的,才会卖给楼子里干爹干娘手里。最后剩下的,才会散开来卖。
“……小人以为,自己会被大户人家买去,可谁知道,那贩子并没卖了小人,而是直接将小人与另几个孩子,送给了小人的干爹。”
到现在,安从苒才说到正题上。可惜,接下来安从苒的话,让卢斯有些失望。
安从苒表示,他小时候,是跟许多孩子一起,住在宏昌州永年县乡下的一个庄子里,琴棋书画,仪态修养,床上游乐都要学,一开始那庄子上的男男女女有五十多人,后来有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接走,安从苒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有几回,安从苒已经被接出去了,可是在外头转了一圈,又被送回来了——说到这段的时候,他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自得。
直到二十岁那年,庄子里进了一群新人,安从苒也终于真正的被接走了,并且,这一接,就把他接到了。他第一次见到了安老爷,成了安家的二少爷,他得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去勾引一个太监,可同时又要尽量保存自己,绝对不能让那个太监对他做出真正出格的事情,他成功了。
他的第二个命令,就是去勾引太子,他失败了。
“徐泽安是怎么让你去勾引太子的?”卢斯终于问出来了第一个问题。
安从苒有些奇怪,这些事情,卢斯作为一个外臣不是该避讳的吗?所以他还特意笼统带过:“大人,这事是不是该跟宫里的公公说……是,小人这就说。”他不说才是为了这位卢大人好,当然,也是他真被吓怕了,担心自己这点小动作被看穿,吃苦头,结果这人却不识好人心,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那天徐公公说是知道太子殿下与那位周大人外出踏青……”
太子想跟周安出去玩,徐泽安跟他干爹刘长春介绍了个庄子,说是虽然是开阳的却有南方园林的特色,曲径通幽、小桥流水极是雅致,庄子的主人也是风流雅士。其实这庄子的“主人”就是安从苒。
刘长春自然不可能徐泽安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过徐泽安说得实在是太好,他就去提前看了一趟,安从苒扮作在此间攻读的举子,招待了这位大太监。
不出半个月,太子跟周安就去了。三个人相谈甚欢,两人在庄子里游玩了一天,回宫去了。可是那之后,刘长春再次提出,出宫去他庄子上的建议后,却被太子冷嘲热讽了一通。转过身,刘长春又大骂了一通徐泽安。徐泽安赶紧的,就把安从苒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卢斯本来是想从这件事情上,知道那个安家还在宫里和宫外安排了多少人,可结果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徐泽安一个人折腾的?
“把徐泽安带来。”
“是。”
徐泽安没来,卢斯也不会干等着浪费时间,他又问:“你这一路上,是如何从宏昌州来到开阳的?”
宏昌州距离开阳不算太远,可也不算太近,别看卢斯带着大队人马来来去去的到处跑。那是因为他头顶乌纱,怀揣龙票。可其余人,只是路上住宿的费用就是一笔庞大的开销,更别说很多时候身上有钱,都没地方住,官方的驿站可是不接普通人买卖的。
如果队伍里还有个安从苒这样的“奇货”,那就更危险了。
“小人是跟着一位大人的车队,假托是官眷一块来的。”
“什么大人?”
“小人不清楚,不过小人知道,他有个女儿叫孙慧珊,还有个儿子叫孙慧琪。”
卢斯招来无常,顺着这个线索朝下追查去了。
“你到了京城,是立刻就被安排去找徐泽安的吗?”
“不,小人在家……安家住了有快一年,偶尔也被干爹叫出来见客……不是那种见客,就只是作为二公子招待客人。”
“都招待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干爹给小人介绍的时候,就只说是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
“听说你会作画,可能都画下来?”
“能!”安从苒很肯定的道,他抬起头来,看着卢斯,“但是……”
“想要好处?”
“小人……”
“你应该是也知道,你爹干了翻天的事情,但他终归是没能翻了天。但即便如此,他的势力也大得很。你说了这么多,长相又这么出挑,要是把你放出去,要不了多久,你就没命了。”
“是。”卢斯这威胁一般的话,却让安从苒松了一口气,他等着卢斯的“但是”。
“本官也不跟你卖关子,你说说,你自己想要什么?本官要是能办到的,就给你办。”
“小人也不知道能要什么,此时小人心慌意乱,也是不知道怎么样了。”
“既然如此,那等到这案子了结之日,本官给你个新的身份,你是要去做个小地主,还是想要办个小买卖都可。”
“可是,大人也说了,小人的干爹权势颇大,即便大人能将他抓住,也难保证就真能斩草除根。小人若是单身在外生活,天长日久,总会有保不住性命的那一天。”
卢斯挑眉,既然说是让他决定了,结果他说了方法,这人又不愿意了:“所以,你自己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小人……小人想……想进宫!”
“啊?”这提议,绝对是大出了卢斯的意料之外,“你是个男人……你知道你想进宫,就只能做太监吧?”
“小人……小时候就让人喂了药,生不出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