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钦良打落沈欢的手,皱眉道:“堂堂七尺男儿,生个妇人性子!”
沈欢摆摆手道:“倒也不是。少主啊,品性温良,乐善好施,知恩图报,恪尽职守。哪哪都好,唯独做错了一件事。”
路钦良奇怪道:“什么事?”
沈欢垂头道:“就不该生在这水深火热的雷家。你我投在庄主门下,皆是自愿,假如真有一日待不下去了,尚且有个退路。他呢?生是雷家人,死是雷家鬼,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路钦良仔细一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撇撇嘴答道:“只能说这阎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两人嘀嘀咕咕着,眼看就到了华威堂,皆敛了神色,闭了嘴,敲了敲门,听里面有人应了,开门走了进去。
华威堂里,万钧庄主正襟危坐,右手边站了个人。那人尖瘦的下巴,天生一副笑眼,穿着短打的灰衣,腰上挂一狐面,正是言狐使魏熙。魏熙冲着进来的沈、路二人笑笑,道:“沈獾君,路狼君,好久不见了啊。”
这俩人实在讨厌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只是努努嘴,都没理他。正座上的万钧庄主见人都来齐了,缓缓开口道:“都坐吧,把近日诸事,都报上来。魏熙,你先来。”
魏熙挠挠头,苦笑道:“哎呀呀,老魏这次是特意回来领罪哒。本来觉得紫桐吟还算好找,准备再去南山故技重施一番,没想到碰上俩硬骨头…好在带了弟兄们帮了我一把,不然我这老骨头,就要折在问君剑下了。”
沈欢疑惑道:“你干嘛非找柳昂下手?那默剑罗雨浓功夫应该不敌你,找他多好。”
魏熙撇嘴道:“沈老哥你不知道呀,这惑殇蛊,非得下在内里深厚的人身上才行。慕怀风我是不敢碰,所以就只好找仁剑下手咯。可惜功败垂成,我又叫他给砍伤了,只好先避避风头…”
雷震扫了眼沈欢,道:“墨黎谷那怎么样了。”
沈欢忙正色道:“黎玄鹤确实也在找谱子。我在岷山附近也见过他们的踪迹。不过明家村我们收拾得干净的很,他们找不出什么的。”
雷震冷冷道:“胳膊伸的这么长,折得可快。钦良,芙蓉游,到底在哪?”
路钦良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落梅寨里找不到…狸儿出事以后,那寨子比原来森严不少…不甚好找…但我派去的人,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找到…”
万钧庄主的脸上阴云密布,这落梅寨,是他最不愿与人提及的忌讳。他在落梅寨花的功夫最多,却总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真是命中有此一劫。雷震强压了心中怒意,怫然道:“找不到就去给我盯着墨黎谷。既然黎玄鹤也看上了我要的东西,自会帮我找出来的。”
路钦良赶紧领了命,他巴不得雷震去动墨黎谷,毕竟尉狸是在落梅寨进了墨黎谷的人之后才殒命的,所以她的死,与这长安幽谷也脱不了干系。雷震思忖片刻,又道:“墨黎谷素来只问江湖事,却不在江湖中。怎么无端的找起端木神兵来了呢…”
这事儿沈欢也觉得蹊跷,迟疑道:“没准儿,是为了冥羲经?不是传闻,早些年,墨黎仙人大病了一场,丢了半条命嘛。”
雷震冷冷一哼道:“管他是因为什么,挡我的路,不过一把火的事。”
魏熙谄媚的笑笑,忙歌功颂德几句,雷震摆摆手打断他,脸上的阴云倒是散了不少。雷震慢言道:“落梅寨的东西挖不出来,就先放放。钦良,你和魏熙去墨黎谷探探,看他们手上都有什么了,还有,问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找谱子。”他看向沈欢道:“你把重秋带回来了?”沈欢点点头。
雷震又道:“让他把庄子料理好了,别老想着往外跑。还有敬春,都给我看好了,再出去丢我的脸,我就废了他。”沈欢赶紧帮这小祖宗求了求情。三人见庄主没有其他吩咐了,便各自退了下去。
当晚,雷重秋在月下独酌,对着夜空发呆。没喝两口,突然觉得脑后一阵阴风,他忙不迭的飞身躲开,滚到一旁回身一看,原来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来了。
雷敬春杏面樱唇,眉似新月,眼含电光,向着哥哥邪邪一笑,伸手捞起矮桌上的半盏薄酒,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角的残酒,轻笑道:“回来了还躲着不见我,怎么,去了趟东京城,就把我给忘啦?”边说,他边走到雷重秋身边,伸手摸了摸哥哥的面颊,笑吟吟的看着他。
雷重秋一把将他推开,低喝道:“别闹!我一日不在,你就出去生事!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雷敬春两步贴了上去,背着手,歪着头,娇嗔道:“我不闹,你就不管我,整日想着往外跑。你若愿与我长相厮守,我便答应你再不惹事,好是不好?”
这话,雷重秋已经快听了十年了。他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得让弟弟给逼疯。他扼住弟弟的双肩,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别再说这些疯言了好不好?我是你哥哥,我与你只有兄弟情谊。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娶过来,踏踏实实过日子,行不行?”
雷敬春轻轻一笑,道:“你与我从头到脚哪有一分相似?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不是雷震的儿子。你那么讨厌万钧庄这地方,我陪你一起走啊!”
雷重秋心说我就是因为你,我才要跑啊,你是不是我亲弟弟都不重要,只求你别再缠着我。他松开雷敬春,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雷敬春乖巧的陪着哥哥坐下,靠在他肩上,仰望夜空,喃喃道:“你永远也别想甩开我…”
第二天,雷重秋刚一睁眼,就听见沈欢在屋外使劲的捶门。他套上外衫,开门就见沈欢哭丧着脸看着他。雷重秋慌忙问道:“是不是敬春又惹事了!?”
沈欢急道:“还记得去年傲潼寨的事儿吗?童烁渊带了一帮人,来拿人来啦!”
雷重秋惊诧道:“他们去年不是来过了吗?当时好话说尽,又赔了银两。怎么又来了?”
沈欢疾首道:“是来过了,可是如今那童家娘子发现有了身孕了…”
雷重秋愣了愣,道:“那、那就去下聘礼,准备娶过来吧?”
沈欢两眼一翻,道:“娶什么?人家昨天晚上投河自尽了!”
雷重秋差点把牙咬碎了,他推开沈欢夺门而出,一路飞奔到雷敬春的屋前,抬腿踢开房门冲进去,把睡梦中的弟弟从床上拽起来,一巴掌招呼上去。雷敬春被哥哥打醒了,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雷重秋怒喝道:“我问你,你当时不是说傲潼寨的童家娘子,你没动过人家吗!”
雷敬春朦朦胧胧的看着哥哥,想了半天才道:“我不记得了,那天我喝醉了,早上起来身边早没人了。怎么了?”
雷重秋喝道:“怎么了?人家昨天寻了短见了!现在她爹爹堵在门口要人!你说怎么了!”
雷敬春嘿嘿一乐道:“要我?那我就去呗,反正你也不要我,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一命偿一命,赔给他就是了。”说完,他翻身下地,衣服也不穿好,摇摇晃晃的就往外走。
雷重秋赶紧拦住他,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疯话!你先给我去爹爹的密室里躲上一躲!我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他抓过雷敬春的外袍,携着他出了屋子,把他塞给后面追上来的沈欢,嘱咐两句之后,自己硬着头皮往山庄大门跑去。
雷重秋刚出了中院就听见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不一会傲潼寨的寨主就带着一帮壮丁杀将过来。万钧庄的家丁们勉强抵挡着,撑到了雷重秋露面。童烁渊见万钧少主来了,喝停了部下,他上前一步,怒不可遏的瞪着雷重秋道:“雷少庄主,童某本死都不愿再见你雷家人!奈何爱女殒命,我还得向你们讨个说法!”
雷重秋躬身一拜道:“佳人玉殒,重秋倍感悲戚。佳人为舍弟所累,万钧庄上下皆愧疚难当,童寨主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重秋愿倾全庄之力,只为抚寨主一丝心伤,以慰亡魂。”
傲潼寨是梓州边陲一小寨,平时贩些山货,偶尔也做些打家劫舍的营生,童烁渊作为一寨之主本不愿招惹万钧庄,却没想到自己家闺女难得去趟县城,就惹上了最不该惹的人。如今伊人香消玉殒,他这个做爹爹的,再没骨气,还得来向仇人讨个说法。童烁渊怒道:“我闺女是回不来了,至少,也要雷敬春那畜生的命来抵!”
雷重秋心说我就知道是这句话,他赶紧又拜道:“童寨主,童寨主,舍得虽然顽劣,却是也是爹爹的命根子,重秋实在没法交给您。您要是非得一命抵一命,重秋愿代弟弟受罚。您就把重秋带去吧。”
童烁渊知道这万钧少主决不会把雷敬春交出来,却没想到他要交出自己的性命,他低喝道:“我童烁渊是个粗人,却也知冤有头债有主,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给嫣儿配冥婚不成吗!?”
他这么一说,反倒提醒雷重秋了。雷重秋接道:“重秋亦未婚配,若是此举能平了两家恩怨,重秋愿往。”
童烁渊思量着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人?他看着雷重秋恭敬诚恳的样子,觉得自己要是答应下来,他还真就愿意赴死。这么一想,童烁渊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童烁渊琢磨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童某要雷敬春把爱女灵位娶进你雷家,为她守灵三年。此后,每逢清明均为她祭扫,死后,也要与她合葬。不知万钧少主肯是不肯?”
雷重秋袍子一甩,向童烁渊跪拜道:“就依童寨主所言。万钧庄愿与傲潼寨结秦晋之好,七日之内,我亲带舍弟去傲潼寨迎娶千金过门。”
童烁渊点头道:“好!君子一言九鼎,我信你万钧少主一次!若你食言…”
雷重秋道:“重秋任凭寨主处置。”
童烁渊重重一哼,带着喽啰们退了出去。雷重秋一直跪到他们全都离开,庄门缓缓闭上,才身子一歪,瘫在地上。
沈欢从中堂里跑出来,把他扶起来道:“这能行吗?二公子他能答应吗?”
雷重秋苦笑道:“敬春那没事,他才不在乎这些…就是这么丢脸的事,爹爹那关不好过啊…你陪我去趟华威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