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怕他不爱她。
她怕他没那么爱她,更怕他不会一直爱她……
只是——
终究还是动了心。
怎舍得拒绝、那年轻赤诚的真心……
他们在患难中相识相知相爱,像是一场璀璨明丽的烟火,那么快那么美,犹如梦幻。
因此接踵而至的,也必定是那不能预知,却也无法拒绝的命运。
好梦从来容易醒。
秋来,风乍起,万物凋零。
曾在春光明媚时那样枝繁叶茂的树林,也终将枯叶落尽。
在这短短半生里,走得最快的永远是最美的时光,而欢喜与欣悦,总是乍现便凋落。
他是盖世英雄,年少成名,往后更有万丈荣光。她不过是残花败柳一无所有,在世人眼里如何配得起他?
——就连在他自己的眼里,也终究是不配的。
他人的谩骂与鄙夷并不能伤害她。
真正能伤害她的,应该是某种更细致的痛苦。
真相经不起试探,自欺欺人到最后,也必然会打回原形。
接近绝望的冷静淹没她,开口的瞬间,她的身体冷得发颤。
冷得好像连浑身的血都结成了冰。
“就这样算了吧。”她的眼里没有泪,甚至还含着笑意,“是我痴心妄想惹来杀身之祸,这场婚事到此为止,应该便不会再有麻烦了吧?”
众人沉寂。
她转头睇视黄一铭,缓声道:“黄捕头,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黄一铭道:“闵姑娘请说。”
闵三娘道:“小女子出身不堪,还望黄捕头能怜我福薄,勿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黄一铭苦笑道:“姑娘嘱托,敢不相应?”
雷策踏前一步,几乎就要痛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没人比他更清楚。
闵三娘身世即便泄露出去,与她自身也关碍不大。自古以来,青楼女子脱藉从良的多了,更何况她散尽家财义救英雄的高风亮节,只会被人视为风尘中的奇女子。
真正怕这一点的,是他自己!
从无污点的少年英雄,堂堂名门世家出身,却差点娶了个风尘女子为妻。若被武林中人得知,还不知会惹来多少耻笑。
家中长辈,不论是姨夫姨母还是亲生母亲,都可能是指派人手将她灭口的幕后凶手。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毁诺背信、杀人灭口、恃强凌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配不上正大光明、侠义之道!
可是、可是——
他凝视闵三娘,往日情谊还历历在目,梗在心中的那枚尖刺,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怀。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
青楼女,不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而是朝秦暮楚的青楼花魁!
人言可畏,叫他……如何能接受?
霎时间心如刀绞。
倒是旁边的方玉生嗫嚅着开了口:“你这女人……倒也没坏彻底,虽然你身份低微了点,要嫁我表弟自然是万万不能。但……”
他看了雷策一眼,道:“如果他真这么喜欢你,纳了你做妾也还勉强使得。我可以帮你去跟姨母说一说。”
他此话一出,其他人还没怎样,石桐宇眼神一寒,握剑的手背上青筋贲张。梁御风悄悄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好奇。
却是闵三娘低低的笑声打破了沉寂:“方公子,多谢你的美意。只是不必了。”
三娘虽福薄,在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今日,却也不屑与人作妾!
她秀眉轻挑,似笑非笑:“救命之恩,谁说非得以身相许了?”她斜睨了雷策一眼,道,“明日我即将离开江州前往临安。只是此去路途遥远,还缺些路费盘缠,如果在临安重新开铺子也缺些本钱。我知道雷家家大业大,不如就请五公子资助我一些钱财,就当我们恩怨两清了吧。”
方玉生愕然:“你要钱?要钱好办啊,可是……”
向思诚轻斥道:“你闭嘴。”
雷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恩怨两清?”
闵三娘目视他,良久,叹息道:“五公子,三娘虚长几岁,有缘相识一场,你便还当我是个姐姐吧。三娘觍颜,便叫你一声五弟。”
雷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看得那么专注,又看得那么沉默。仿佛周遭所有人都不存在,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人而已。
闵三娘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透过眼帘深深印入心底。
“五弟,虽然落到这样的地步。但是,三娘从来没有后悔救过你。”
她眼里含笑,眼角却似有水滴光泽闪动。幽微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