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支颐打盹的穆少淮都被他惊了一惊, 胳膊啪地一下摔在桌面。
哧溜一下, 细小白影从穆少淮袖中窜出, 在桌面上一溜烟跑过。
大黄猫又炸毛了, 尖声喵了一声,还是钟寅早有提防, 一把将它摁回怀里。
这回离得近, 梁御风清晰地看见,那窜过的白影原来是一只小白鼠。
穆少淮面露尴尬之色, 三分未散的睡意也被惊掉了大半。他抿唇吹了声口哨, 那只小白鼠闻声又窜回他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根手指轻抚了一下小鼠的脊背,甚是爱惜。一直无精打采的面孔上难得露出几分稚气的笑意。
梁御风一看, 得,这又是一位养老鼠当宠物的。难怪大黄猫忽然发疯,冲进雅间里面来呢。
唐龄却不像他一样东张西望, 只是牢牢捉住他的手臂,力大如牛,与腼腆外表判若两人。
梁御风还有空隙胡思乱想,心道难怪刚才他给小猫上药时,钟寅怕痛成那样也挣不开。
果然,古来中医擅推拿,面对病人的时候,力气总是大得惊人哪!
只不过唐龄这回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穆少淮虽然陪在旁边,却不如贺云阳与他心有灵犀,完全猜不到他想做什么,当然就谈不上帮他解释了。
钟寅呆在旁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顿时陷入了僵持之局。
梁御风试探道:“唐神医?”
唐龄望着他,须臾,手上力道松了一些,但仍是捉着他手臂不放。
穆少淮眨眨眼,发觉自己帮不上忙,于是自顾自坐下,逗弄自己掌心的小老鼠,喂甜瓜籽儿给它吃,索性丢手不管了。
钟寅一看,有样学样,开始给自己怀里的大黄猫顺毛。
梁御风哭笑不得,又道:“唐神医,到底怎么了?”他还怕唐龄真的有耳疾听不见,因此特地口型清晰,一字一顿的吐字,务必要让唐龄看清楚。
唐龄看着他,目露凝重之色,半晌,忽然绕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扒他衣服。
梁御风顿时冷汗与黑线齐下。
唐神医这是个什么意思?他梁少爷虽说恶名在外,可着实纯良无比,从未占过人便宜好吗?!
他这一呆之下自然就抵不过唐神医的手速。
没等他反抗呢,唐龄已经迅速把他外袍解开,俯下身来,头一偏,竟然毫不犹豫用耳朵贴住了他的胸膛,凝神倾听。
梁御风大奇。
咦?咦?咦?这位唐神医原来不是聋子啊?
望闻问切,医者诊病多凭这几样。唐龄既然有神医之名,这听声诊断也是必修功课。果然,他贴着梁少爷的胸腔听了半天,终于直起身。
梁御风于是眼巴巴望着他。
神医既然不是聋子,那到底还是不是哑巴呢?他实在很好奇啊。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
沉默,沉默,只有沉默。
梁御风偏不说话,就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半晌,他赢了。
开口的是唐神医!
“你、你……”
梁御风得意地笑。
神医他不是哑巴,真的会说话!
但是——
“你、你的伤,是、是是幼、幼年时……”
梁御风瞠目结舌。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唐神医一句话还没说完。
“被、被被人用,用重手法、击、击击……”
这位杏林春暖妙手神医,之所以不肯开口说话,原来是因为——
他竟然是个口吃,是个结巴!
医者不能自医。这位仁心仁术誉满江湖的神医,竟然有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实在是令人无限痛心啊!
梁御风悔不当初地扭过头去,恨不能替他把下半截话补完。真的好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给憋死啊!
还不能多看。
越看他越着急,越着急他越脸红,越脸红他越是说不出来……
同桌的穆少淮和钟寅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幸好屋里还有个惜香才子。
痘花脸正与那边的同好们聊得热火朝天,听见这边动静,哪还聊得下去。大家都梗着脖子等着“击、击、击”后面的词儿呢。
说来他们不是说书就是唱戏的,哪个不是嘴皮子利索的家伙?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令人捉急的说话方式,闹心呐!
好在他们文人聚会,不缺笔墨。惜香才子见不是事,亲手拿了一份纸笔送到这边桌上来,总算止住了唐神医的自虐和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