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慕容聿微讶,“这里我似乎落过子了?”
“你记错了。”蓝关雪很淡定。
“……原来如此。”慕容聿闻言,微微一怔,也不与他争执。但这一下似是扰乱了他的棋路,他长考了许久,这才又落下一子。
谢小蛮在一旁看得心酸,正想踏步上前,怒斥那个无耻的臭道士。慕容聿微微侧脸,已是察觉了她的到来,温言问道:“是小蛮吗?”
谢小蛮应道:“表哥。”
慕容聿问道:“西津渡到了吗?”
谢小蛮道:“还没。但已过了北固山啦,马上就到了。”
旁边的蓝关雪忽然插口道:“暂且就在玉山拢岸停船吧。用过午膳再过渡口。”
谢小蛮正对这道士没好气,恼道:“为何?”
蓝关雪笑而不答,慕容聿道:“小蛮,便照我师兄吩咐的,叫他们先在玉山靠岸,停船用饭。”
谢小蛮满心不解,但又不愿拂了表兄的面子,当下只好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去了。
蓝关雪道:“师弟,你表妹好似很讨厌我。”
慕容聿淡淡道:“是吗?”
他似在专心思考棋局,不时长考。毕竟他下的是盲棋,本就已属不易,对手还作弊,几次三番扰乱他的记忆。饶是慕容公子出身世家,棋艺高超,也面露吃力之色。
蓝关雪现下就比他轻松多了,随手落下一子,道:“师弟,我先前起了一卦,只怕血沿檐不会来了。”
慕容聿哂道:“哦?我以为你要在玉山停靠,是为了引血沿檐前来。”
蓝关雪笑道:“是啊。正因为一路上他都不敢动,贫道只好给他制造个机会。”
慕容聿道:“说不定我义兄他们堵住他了?”
蓝关雪摇头道:“血沿檐那老魔头何等狡猾?主动出击若是能找得到他,他早死了八百回了。”
慕容聿颔首道:“嗯,你这话倒是不错。”
蓝关雪道:“啊,你这口气是在怪我。”
慕容聿温言道:“我又怎会怪罪师兄?”
蓝关雪夸张道:“听听,听听,还说不怪?以贫道看来,弄个蛟珠引诱这老魔头前来抢夺,这主意自然是好的。但要你一人带着谢小蛮那小丫头护送,这便大大的不妥了!”
慕容聿挑了挑眉,道:“哦?师兄是觉得我远不是那老魔头的对手?”
蓝关雪沉吟道:“师父说过,血沿檐虽强,却杀业过重,修炼之道已入歧途,按理说不可能踏入宗师级境界……”
慕容聿佯怒道:“那现下我不过诱敌而已,师兄都不放心,是看不起我吗?”
蓝关雪嬉皮笑脸道:“师弟是太华侯的得意高足,距离宗师只有一步之遥。比我这当师兄的只强不弱,贫道哪敢看不起你?”
慕容聿似笑非笑:“那你昨晚巴巴地赶到扬州,非要同我一起上路,又是为何?”
蓝关雪顿了顿,道:“……哪怕师弟你千好万好,毕竟看不见啊!要你护送东西,根本就是个馊主意嘛!说不定一不小心,那宝珠就骨碌一下,滚到哪里不见了呢!那还到哪找去呀?”
他说了这话还不算完,索性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越想越有可能啊。”
谢小蛮吩咐了船夫靠岸一事,又奔回船头告知表兄。谁知道刚过来就听见这一句,不由满腔怒火。
表兄慕容聿自幼惨遭家变,双眼失明。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哪个不是小心翼翼不敢提起?这道士倒好,下棋就欺负表兄眼盲在那偷棋子作弊,说话也这般肆无忌惮,甚至还刻意嘲笑!
什么仙风道骨,一身正气,都是装的、装的!
谢小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唰的一下,腰间的亮银长鞭已经提在了手上,正待喝问那臭道士。却见慕容聿不慌不忙,悠悠落下一子,笑道:“唉,我是眼盲,但看不见的人到底又是谁呢?”
蓝关雪一怔,低头去看那棋盘,凝视不动。半晌,忽然跳起来道:“饿贼,逆蹭的很!”
……啊咧?
这、听起来像是、关中土话?
谢小蛮彻底呆住。
这道士器宇轩昂,平日里一派仙门高士的风度。这会子想是急眼了,世外高人的架子端不住了,连土里土气的俚语都蹦出来了。
慕容聿闻言,忍俊不禁,不由莞尔一笑。
眉梢微挑,唇角轻扬,仿佛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春山澹冶而如笑。
慕容公子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这一笑依旧动人,当真是春山如笑眉能语,仿佛碧桃满树,风日水滨,霞明玉映,灼灼其华。
谢小蛮看在眼中,饶是已经见惯了表兄的容貌,也不禁目眩神夺,一时呆呆怔住。
蓝关雪嚷嚷了两句,倏地,伸臂拂袖想去弄乱棋盘。
慕容聿端坐不动,手掌一翻,在棋罐里抓了一把棋子,以漫天花雨手法倏地撒出,霎时间便已笼罩了他周身上下要穴,攻敌之所必救。
蓝关雪无奈退后,右手拂尘划了个太极圆,大圈套小圈,消去棋子劲气,左手拂袖将落下的棋子一卷而空,纳入袖底。
谢小蛮又是惊叹又是好奇,她武功虽不差,却万万不是眼前这两人的对手。
那么,蓝关雪这是偷子作弊还输了棋吗?到底为什么急着毁尸灭迹呢?
她见师兄弟两人打得热闹,趁机伸出头去看那棋盘。岂知粗粗一看之下,便即刻破功,笑得花枝乱颤。
——那棋盘之上,不在于黑白两方对弈的形势和胜负。
而是那黑子的摆放,竟粗粗拼出了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