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听到这个消息是有几分欣喜的。
他总觉得自己是和姚喜绑在一起的,姚喜出事他也逃不掉,他现在是对孟公公有些用处的棋子,没准哪一日就会变成弃子。不管姚喜是死了还是逃了都好,只要别再回来。
六福那么着急来司苑局也不是救姚喜的,不过做做样子,他盼着姚喜死自己却不能动手,还得做出一副要替厂公保下姚喜的姿态。如果廖兵真得手就好了,可惜六福回内官监没多久就听说,姚喜不知怎么混进了宁安宫。
这就糟了。
姚喜再是个天残,动过刀的和没动过刀的终究不一样,又是顶着罪臣之子的身份混进的宫,要是被太后娘娘知道姚喜的底细,肯定会查到他这里。
他就算把有关痕迹处理得再干净,姚喜那小子对他是知根知底的呀,万一供出他可怎么办?
这事儿六福办不了,只能找到东厂胡同,问孟德来要主意。
第23章
孟德来正忙着公务, 抬头见六福来了, 淡淡地问:“着你办的事妥了?”他前几日吩咐过六福一些事, 以为是事办妥了来回话的。
“回厂公, 小的是来问问您的主意。替姚显入宫的那小子今儿一早进了宁安宫……”六福语气里满是担忧。
孟公公要怎么扳倒唐公公不关他的事,他就想在内官监再混了几年, 等捞够了银子就寻个机会出宫过寻常日子。内官监捞钱挺容易的,管着宫里的妆奁器用, 不得宠的主子们要想用上好东西免不得就要多使些银子了。
不仅如此, 内官监还管着宫里太监的调任之事。就说前不久, 徐美人宫里的于贵犯了事,好多太监削尖了脑袋砸钱想去徐美人身边伺候。徐美人不得宠, 住的钟灵宫里的主位丽嫔娘娘也是个不得宠得, 但是徐美人对底下人大方,为人也和善。为了多收些孝敬银子,管这事的叶公公一直将此事拖着。要不是郑大运突然插手塞了个人来, 叶公公还能拖上许久。
想去徐美人这种主子身边伺候要给内官监递银子,不想去哪个主子身边伺候, 也得给内官监递银子。比如于美人, 于美人宫里要是有了缺, 太监们肯定疯狂往内官监砸钱买命。
六福想着等到时候钱够了,出宫买个两进的院子,娶几房太太,再买几十来个下人伺候。他在宫里伺候主子们大半生,也想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而他向往中的美好生活可能实现的前提, 首先是不能被姚喜那小子拖下水陪葬!
孟德来听六福这么说,批阅公文的笔不由得一顿。
六福见厂公变了脸色,小心地道:“小的担心那姚喜是个没动过刀的,万一被人发现……”姚喜在司苑局的时候他可以暗中打点,让姚喜独住一间屋子,进了宁安宫他就没办法了。
孟德来冷笑着扫了六福一眼:“你有没有脑子?难不成太后会扒了那小子的裤头看个究竟?还是说宁安宫的宫女会垂涎那小子的美色对他动手动脚?要发现也只会被宁安宫的太监发现,宫里的太监有事都会提前上报司礼监,至于要不要传到主子耳朵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厂公说得是。”六福忙点着头。
孟德来是司礼监禀笔兼东厂提督,也就是太监里的二把手。一把手司礼监掌印唐怀礼日夜在御前伺候,司礼监的事根本顾不过来。
按说孟德来论实权差不多就是一把手了。东厂之势日盛,皇上也器重他。
可孟德来还是不知足。在东厂人人都叫他一声厂公,只要一回司礼监,别人就叫他二当家的。这种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让孟德来很不爽。
还有就是唐怀礼与姚和正私交甚好,这些年唐怀礼看起来一心伺候皇上对司礼监不大上心,其实背地没少忙活。扶了几个干儿子进司礼监担任要职不说,还暗地里想为姚和正翻案。敛财之路上唐怀礼也没少挡他的道,若能扳倒唐怀礼他以后的日子会顺心不少。
孟德来不担心姚喜没动刀的事被人知道,当年还是他刻意嘱咐六福不必动刀的。他担心的是那小子死在宁安宫,宁安宫里本来就乱,太后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那小子要是死在宁安宫就太可惜了……
说起来都是泪,孟德来原本的打算简单得很。杀了姚显让姚和正也断子绝孙,再找个容貌相似的小子顶进宫。六福也算争气,还真找着一个和姚显有七八分像的小子。那姚显是个容貌好的,没想到六福找的那个小子更是绝色。唐怀礼的干儿子中有个叫郑大运的最爱美色,而且不分男女,按孟德来预料的,那小子该早被郑大运收了才对。
郑大运一收人,唐怀礼和那小子就撇不清关系了。再加上唐怀礼和姚和正出了名的好交情,随便给那小子栽赃个大罪,最后再把扣屎盆子扣唐怀礼头上容易得很。
孟德来没想到的是郑大运确实看上了那小子,可是马上就被唐怀礼派去了浙江,一去就是一年多。
这下就很尴尬了。那个叫姚喜的小子为什么进宫以来一直没认着干爹?因为他手下的人都是知内情的,不会和姚喜扯上什么关系。别的不知情的太监,因为郑大运的缘故也不敢认那小子。郑大运看上的人你要认作干儿子,那岂不是想和唐怀礼平起平坐?活得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郑大运从浙江回来了,姚喜不知怎么的竟然进了宁安宫!
孟德来非常惆怅。就好像耐着性子精心布置的棋阵,被不讲道理的太后二话不说直接掀了。
***
姚喜独自走在后面,边慢慢地拖着伤腿往宁安宫挪着,边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总结经验教训,想着怎样才能将太后娘娘这条金刚石大腿抱得更牢更久。
就说她颂扬太后娘娘救她那事儿吧,明明是娘娘暗示的,她夸得正起劲呢,娘娘却变了脸色。一定是颂扬时用词太过干瘪,感激的表情也不够生动,该瞅准时机挤点眼泪煽煽情的。还有一则,太后娘娘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奉承话没有听过?她那些话在娘娘听来一定是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
姚喜在心里打算着,再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把太后娘娘夸舒坦了,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就舒坦了。
想着想着就打起了哈欠。她今天早上经历太后多了,身心俱疲,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放空脑袋大睡一觉。
好不容易挪到了宁安宫,一个小宫女在门口等她,一见她便道:“娘娘让公公到了进殿回话。”
小宫女说话时两只眼睛滴溜着将姚喜打量了一番。她进宁安宫伺候也有两年多了,从没见过哪个太监能近主子身的,太后娘娘讨厌太监是众所周知的事。眼前这位姚公公,太后娘娘不仅愿意让他搀着,竟然许他进殿回话……小宫女惊讶中就多看了姚喜两眼。
姚喜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人的脸皮时厚时薄,听宫女这么说便道了谢,瘸拐着拱进了殿里。
殿里放着几口大箱子,万妼见姚喜到了,抬了抬眼问道:“识字吗?”
“回主子,勉强识得。”姚喜忙地应了。
万妼不过是随口一问,想看看这小阉驴在宁安宫里能做什么。这小阉驴瞧着弱不禁风的,只怕寻常太监的重活吃不消。她倒没想到这小阉驴竟然识字:“不是说你家里人都让你克死了吗?人贩子教你的?”
“奴才小时候进过几天书院。”姚喜回道。对于繁体字她本来只会认不会写,穿过来后看了不少话本子,看多了也会写了。就是字有点一言难尽……
“识字就好。你脚上有伤别的活也做不来,只是宁安宫不养闲人,给你两日的时间,将这几箱东西给哀家登记造册。”万妼指了指那几口大箱子轻描淡写地说。她吩咐姚喜做这事有两个缘由,一是瞧瞧这小阉驴的本事,二是看看这奴才手脚干不干净。
有的奴才手脚不干净,会瞧着东西又杂又多,少两根金条子三颗银锞子的看不出来,就往自个儿兜里揣,谨慎些的再在册子上把拿走的数一减,不细心的还真察觉不了。
这几箱东西是甾县县令和被截的两名货商送来的,万妼虽没命人点过,但送东西的人随附了名册,拢共有多少东西她心里是有数的。等小阉驴造好册子,若是多了,是这小阉驴能力不济,若是少了,是人品不行,就怪不得她辣手摧花了。
万妼这么想着又瞧了姚喜一眼。小阉驴真是生得招眼,若是姑娘家,只怕能把宫里那些女人都比下去。只是花容月色貌也比不上玲珑剔透心,万妼可没明成帝那么肤浅,她要看美人儿自己照镜子也是一样的,这小阉驴要是做人的根子坏了,也不必活着了。
“奴才遵旨。”姚喜笑着应了。盘点东西而已,而且足足有两日的时间,她腿背受了伤,这种不必走动的事简直是美差。
“傅太医给你的跌打药可带在身上的?”万妼又问。
姚喜从怀里掏出黑色瓷瓶道:“带着的。主子赏的东西奴才时时刻刻揣在心口感念着主子的恩情。”
油腔滑调。万妼白了姚喜一眼,旋即面色一暗。怪道之前跌倒的时候什么东西磕得她胸疼,碍着奴才们在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咬牙忍了,现在还隐隐作痛。小阉驴的胸硬得像纸板不说,纸板上竟然还搁着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