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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莲舟上岸,项海葵原本要回驿馆居住,都已经和阴长黎、白星现分道扬镳了,又追上他们,一起去往客栈。
窗下加了张榻,她决定和阴长黎睡在同一个房间:“那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我心里始终有点不安,还是防备着比较好。”
阴长黎将床铺好,在榻边坐下:“我睡这里,你去睡床吧。”
项海葵将他拽起来,往床的方向推:“就你那腰,别在那里装什么绅士风度了。”
她踢掉鞋子,盘腿坐在榻上,解开剑匣拿出天狂,拿出块儿干净的布仔细擦拭。
阴长黎唯有去床上躺着,脑袋枕着手臂,侧过身,一眨不眨的看她擦剑。
“小葵。”他喊一声。
“嗯?”项海葵没有看他。
阴长黎:“我睡不着。”
一路抓妖怪,不是没在同一个山洞里头住过,但总有小白夹在中间,像这种单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还真是第一次。
项海葵眯起眼睛,倏然掉转剑头指向他:“要不要我敲晕你?”
阴长黎知道她是认真的,立马翻个身面向墙壁:“不了,我这就数着咩咩睡。”
项海葵收剑,挑挑眉。
不制止他,又要开始恶心人了。
没事儿总说一堆肉麻话,听的她想吐他一脸。
擦完天狂之后,没有收进剑匣,直接放在床头,她也躺下休息。
不一会儿,听见阴长黎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还说睡不着,这才多久啊,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项海葵撇撇嘴,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时,她听见几声呓语。
项海葵一贯入睡快,但睡眠极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刻便会醒来,仔细一听,是老板痛苦的呻吟声。
她翘起脑袋往床上一瞧,只见他抱着头蜷缩成了一团。
项海葵翻身下床,赤着脚,一个箭步冲去他身边:“前辈?”
推了他一把,仍然不醒,扳着他的肩膀面朝自己,见他满头是汗,紧紧蹙着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前辈?”项海葵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倏然被他抓住手。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竟是褐色的竖瞳。
项海葵一怔,被他的竖瞳吸住,意识海骤然一痛。
闭眼再睁眼的功夫,她眼前竟换了个场景。
模模糊糊的,是走入了老板的梦境中了吗?
应该是了,除了老板是高清之外,其余都是高糊。
而老板现在还是一副小少年的模样,扎着高马尾,穿一身天青色,眼眸灵动,嫩的像清晨时分荷叶上的露水。
这会儿,他从地上捡起来一只坠鸟,飞身上树,将雏鸟放回鸟巢里。
刚落地,背后便传来一个清朗又严肃的男子声音:“阿黎。”
少年老板似乎打了个颤,极畏惧的瑟瑟道:“阿爹。”
项海葵眨眨眼,原来是老板的父亲,阴董事长。瞧不清模样,看身形是位十分伟岸男子。
董事长大人背着手,语气沉沉:“我让你来打猎,你的猎物呢?你这几日都干了什么?”
少年嗫喏半响,垂头不语。
董事长大人摇了摇头,背过身,语气听上去非常无奈:“阿黎,不是阿爹非得抹杀你的善良,让你手中沾满血腥,只是阿爹想告诉你,没有力量支撑的善良,只是软弱无能。”
少年的头垂的更低了。
“在你有菩萨心肠之前,需得先有修罗手段,这个道理,你究竟何时才能懂呢?”
“可是阿爹……”
项海葵没能听见少年老板说了些什么,场景倏地崩塌。
搭积木一般,石块儿从天空纷纷落下,慢慢重建一副新的场景。
与石块儿一起落下的,还有瓢泼似雨的血。
触目惊心,哪怕身在梦境里,项海葵仿佛都能嗅到血腥味。
血泊之中她无法视物,只听见一个陌生的训斥声:“阿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哥,我们只要臣服,他们就会出手对付鹊迟,保全我们许多族人。咱们已经战败,投降究竟有什么关系?留着命,留着更多条命,往后才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为何非要去送死呢?”
“你住嘴!再敢说出这样的话,我便杀了你!”
项海葵听了半响零零散散的对话。
似乎是山海族战败之后,有头凶兽在追杀这些逃难的山海族民。
而凶兽是天族高官特意引来的,天族就是要他们走投无路,然后臣服天族。
天族需要山海族的小贵族们臣服,这些小家伙是山海族的希望,他们的臣服,会令还在抵抗的山海族民丧失斗志,随着一起臣服。
而这些小贵族们,年纪小骨头却很硬,宁死都不降。
比如老板的哥哥。
但也有一些不一样的烟火,比如老板。
当他仅剩下的一个哥哥也被凶兽吃掉之后,他带着族人投降了,并且一直游说还在抵抗的贵族子弟跟着他一起投降。
接着场景再变。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将血腥悉数覆盖。
少年眼神空洞,长发散乱,一身缟素,和其他投降的贵族子弟一起,跪在前排的位置,等着被天族烙印。
普通的山海族民,“贱民”两个字是印在脸上的。
贵族们算是特殊照顾,印在手腕上。
接着,他们要被分散着送去各地做苦工。
离开天宫之前,少年拂去遮眼的碎发,转头看向城门上的“天”字。被抽了一鞭子,也没挪动脚步,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之后,流进眼睛里。
他的眼底,伴随着雪水渐渐变的冰冷。
梦境又一次崩塌了,这次项海葵清醒过来,同时跟着醒来的还有躺着的阴长黎。
他脸上的汗愈发多了起来,连喘几口气,汹涌的心跳因为瞧见了项海葵关切的目光,慢慢平复下来,原本的竖瞳也渐渐恢复正常:“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也不小心瞧见了,那应该不是噩梦,是前辈的记忆,您的记忆终于开始慢慢复苏了。”手还被他抓着,项海葵原本是想抽出来,却反将他拉坐了起来。
他还顺坡上驴,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被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间,项海葵浑身不自在,本想站起身的,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犹豫着又忍住了。
答应老板要做的事情里,在他失忆期间照顾好他,是第一条。
这和欺骗人感情不一样,她现在更像是在哄小孩儿,反正等他恢复记忆,就全部不算数了。
再一个,她此时的心情颇有些微妙。
她一直以为老板现在的状态是一种病态,始终当他病人一般看待。
窥探到他梦境之后,她发现或许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可能只是老板年少时,还没被社会毒打之前的性格。
再一想老板和父亲聊天时,开玩笑说自己曾被送去做苦工挖矿的事儿,原来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白蛇变黑蛇也未必是开玩笑。
指的不是外表的颜色,是心境的转变。
从老板这遭遇来看,绝对是黑化过的。
不过现如今的老板早已云淡风轻,活的比谁都潇洒,比谁都明白,才可以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以玩笑的方式讲出来。
但失去岁月沉淀的奶狗老板,显然是被这些记忆给吓到了。
房间里没有灯,今夜的月色虽然格外皎洁,但窗外有棵枝桠茂密的树,树影穿过格子窗,在房内摇晃着,透出几分诡异感。
项海葵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毕竟也没人安慰过她:“您要是……”
她想说你想哭就哭吧,这次我不笑话你了。
阴长黎打断了:“这没什么。”
项海葵:“但是……”
阴长黎:“真的,陈年往事了,不必安慰我。”
那好,项海葵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阴长黎呆了一会儿,坐直身子,盯着她的脸:“你真就不安慰我了?”
项海葵:?
阴长黎抿了许久的嘴唇,痛斥道:“你师兄受伤,说着没事儿,你可心疼的很,绣了许多天的鸭子来安慰他。”
握草他吗又开始了,项海葵脑壳痛:“行,那不知您想要什么安慰?我缝的鸭子还剩下一半,给您穿?”
“他挑剩下的给我?”阴长黎瞟她一眼,将噩梦都给扔去了一边,“而且那鸭子是属于你俩的回忆,与我可无关。”
“那您想要什么?”项海葵阔绰的一抬手,做出“尽管说”的手势。
阴长黎难得揪住机会:“你也给我一样东西,属于我们之间特有的、作为你我……情谊的见证。”
他说着话,往她头发瞄一眼。
他想要她一缕青丝当成信物,想很久了。
现在只是情谊的见证,往后便是定情信物,他一定可以将她追求到手的,这一点儿他从没有怀疑过。
项海葵没注意他的眼神,茫然不解:“我们之间特有的?”
阴长黎点头,慢慢引导她:“你仔细想想,是什么样的契机,将你和我牵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