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雾楼楼主,天下闻名的鬼手无双,在伏鸾山无人敢违楼主之命,如今到了山下,在鹰啸盟,他的话也存在同样的分量。
何况他是当事人,柳霜霜绑的是他,火烧的是他,那副卷轴也属于他,他岂有不亲自前来查看的道理?等他这番话出口,就连南宫苍敖也无法再反对。
昨夜被带出的时候记了路,寻到昨日所在的房间并不难,君湛然在被烧毁的残烬中找到他的轮椅,紫铜木还未被烧烂,只是被熏成焦黑,倒在坠落的横梁下面,挡了一些火势,毁的还不算太严重。
那副卷轴就落在周围。
一人上前,环顾周围,那副卷轴果然还在地上。
他们两人身后还有人跟着,温如风上前说道:“盟主,弟兄们在外头守了一夜,没有看到可疑之人,这女人就算没死,身受重伤,也一定会去找地方疗伤,我看不一定……”
他是想说,她不一定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自投罗网。
夜枭暗伏一夜,没有发现柳霜霜,南宫苍敖听了似乎并不着急,“你们看的太紧,她既是北绛的探子,当然不会轻易被人察觉行踪,再等。”
“是。”温如风领命,退到一侧,打了个手势,在暗处守候的夜枭继续留守在原地,观察来往人群。
鹰啸盟内,无人会质疑盟主的决定。
吩咐完了,南宫苍敖走向君湛然,“你怎么看,还有个可能是她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来。”
“在雾楼这么久,她没露过行踪,论起身手只是普通,但轻身之术却十分高明,你的人未必能发现得了她。”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她窥见那一晚……
微微阖了阖眼,君湛然继续往下说,“她中了我的一掌,肩上也曾受伤,再加上你的那一刀,你手下的人说的不错,就算她不死,身受重伤,也必须找个疗伤的地方。”
何处才是最好的地方?
鹰啸盟的人将此地团团围住,连一只飞鸟进来都看得一清二楚,被烧毁的客站周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已被密切监视,还有哪里能够藏人?哪里会收留这么一个形迹可疑浑身带血的断臂女子?
更别说柳霜霜既然身为探子,自当知道,此时此刻绝非轻易出现的好时机。
城内的大夫早就被暗中关照过,若是见了她,定会马上上报,她已走投无路。
走投无路之人,会在何处藏身,又如何保证自己所要之物不被他人取走,还在原处?
君湛然的目光移动,抬眼之时,恰好遇到南宫苍敖的视线,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转向远处,目力所及,还未倒下的墙壁、没被烧着的桌椅,都被熏上一层烟灰,客栈里人去楼空,掌柜和伙计也都不在了,这里的客房还有几间没被大火波及,都是空的……
最危险之处,往往最是安全。
君湛然冷冷一笑,轮椅移到原本放置桌椅的地方,只见地上覆着厚厚的一层焦灰,灰烬之中,一个凸起的圆轴静静躺在那里。
“还要不要看看?”将它捡起,用手擦去上面的焦灰,君湛然将它递向南宫苍敖。
若是柳霜霜在此,定不会任凭它落入号称鹰帅的男人手中,一旦失去,再难得回。
但此刻卷轴已在南宫苍敖手中,周围没有声响,一夜大火似乎将此地的所有虫蚁也都焚烧殆尽,只剩下废墟中的安静。
柳霜霜依然没有现身,两人对视,难道他们猜测有误,还是她已命丧在外,才没有出现在此地?
南宫苍敖手持卷轴,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手。”
手上焦黑,全是从卷轴上擦下来的黑灰,那条帕子却很柔软,接到手里,君湛然一挑眉,“这种帕子,你倒是舍得给我用来抹手。”
淡粉色的丝帛,斜斜的一角上绣着一株艳丽的桃花,显然是女子用来定情的信物。
他的语气生硬,南宫苍敖的面上却不见丝毫窘迫,从容笑道:“有什么舍不得,帕子难道不是来用的?给你抹手也算是物尽其用,是它的造化。”
见他用完,径直便将它又收回了去,随手抛在地上,一抹艳丽之色飘飘荡荡落下,最终也不过和地上的灰烬尘埃一个结局。
“一片女儿心就让你这么糟蹋了。”君湛然说这话也不知道算是揶揄还是嘲弄。
“我的心,别被糟蹋就好。”不紧不慢的说着,南宫苍敖看向他的眼神别有深意。
温如风在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陡然升起种奇怪的感觉,却一时说不清是什么。
但君湛然知道,一指南宫苍敖手里的东西,“我问你,如你所愿,和解开你心头疑虑,这两件若是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如他所愿将眼前之人拥入怀中,和开启卷轴,解开眼前之人身上的谜团。
他选哪一个?
南宫苍敖眸色骤敛,“你是当真?”
“当真。”回答的再肯定不过。
双目对视,一片沉寂,南宫苍敖却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假如,我已知谜题的答案呢?”一阵风拂过,他的话在空荡荡的废墟里无限放大,仿佛一击惊雷。
君湛然心头一震,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双手不禁紧紧握住了扶手,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扭曲。
空气里的安静仿佛被搅乱了,灰烬在半空飞扬,如同一缕缕随风飘扬的黑色迷雾,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几步,手中的卷轴还未开启,但对南宫苍敖来说,里面写的是什么已不那么重要,“你当知道,前几日南宫年曾来游说,要我回朝为官,我们南宫家上下,都称他年叔。”
南宫年,君湛然不是没有听过,南宫家的大家长,虽为庶出,但南宫世家如今在朝为官的人,都在他掌控之下,对南宫家的一切更是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哦?他让你入朝为官,而后呢?”望着远处,轮椅上的人面色紧绷,忽然恢复了平静,语声淡淡,漠然的脸上不见任何一丝其他的表情。
“他虽然说了许多废话,但也有几桩旧闻秘辛还算有用,也让我想起几件事来。”南宫苍敖背对着他,“丁酉年秋,先皇因病驾崩,此前太子之位却始终未定,虚悬已久,混乱之际大皇子煌德抢占先机,收买朝野人心,身为长皇子更是名正言顺,最终登基为帝,是为如今的平康皇。”
他忽然说起平康皇登基的始末来,君湛然却不问他为什么说得如此突然,接着说道:“不错,那是在多年以前。”
“那年煌德登基,其余两位皇子表面避其锋芒,暗中却发动各自人手,试图将他拉下皇位,引起宫内大乱,另外还有位四皇子,年纪最小,本是先皇晚年所得,最为宠信,却年纪尚幼,身后也没有朝中势力,夺位之争本来与他无关……”
南宫苍敖的嗓音在飞灰之中听来多了几分沉重,他转过身,鹰眸闪动,“第二日,宫人却在宫内战乱之地发现一个男童满身血迹倒在血泊之中,仔细一看,这穿着锦衣的孩子竟是四皇子。”
一双苍白的手渐渐收紧,紧到骨节发白,语气却还是淡漠,幽幽一叹,“可惜,想必是受内乱牵连,无故枉死。”
“不错,朝野上下都这么说。”南宫苍敖一步步走近,那双眼睛在日下发着光,“但我总在想,那位皇子果真死了吗?”
视线直直望来,君湛然却没有看他,定定的望着远处,面色如鬼,“他已死了。”
一字一句,字字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