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也是理所应当,主家和管事的身份注定了正厅里两方人马的尊卑。无论主家如何的少不更事,也无论管事多么能力卓绝,主人还是主人,下属依旧是下属。
文璟晗很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她一点也没因为对面这百十来人比自己年长就怯场不自在。她自然而然的微微扬了扬下巴,语带威严的问道:“各位管事可都到齐了?”
看得出来,这一回众人对她的态度都郑重了不少。听到她问话,也有管事上前拱了拱手,客气的回应道:“回少爷,大家都来齐了,不知您有何训示?”
管事们也都是人精,他们可以自视甚高,也可以在转瞬间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文璟晗并不意外众人的态度转变,可是她也没有和这些人虚与委蛇的意思,当下点点头便冲外面喊道:“秦安,进来吧。”
几乎挤满正厅的管事们闻言纷纷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可从这条路上进来的并不只是秦安一个人而已。事实上进来的人只是由秦安领头,他的身后另外跟着两个家丁,两人正合力抬着一方宽大的案几,案几上则是清清楚楚的摆放着几摞厚厚的账本。
两个家丁将这案几直接抬到了文璟晗面前,规规矩矩的放下之后却没退出正厅去,而是脚下一转就和秦安一起站到了案几一旁。
众人看着账本就是心头一沉,不过定下心后再一看账本的数量,又有不少人偷偷松了口气——他们这些铺子管事自然清楚一年的账本有多少,看搬上来这些账本的数量,顶多也就五六间铺子而已,所以在这百十来人里,发作还不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
文璟晗瞥了一眼账本,又瞥了一眼众管事,神色平淡:“我想现在,各位应当明白今日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了吧?”
管事们面面相觑,因为固守本心没有贪墨的人确实太少,所有众人此刻多少都是有些心虚的。不过和这些小管事们相比,那十二家死活不肯交出整年账目的管事便是淡定得多了,毕竟三个月的账本实在不足以说明什么,反正他们的账本都拖着没交上去,这账怎么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都没有人站出来,免得一不小心惹来众人的怨怼。
好在文璟晗也不意外,更不在意。她微微倾身向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在蓝色封皮的厚厚账本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却无端让注视着这一幕的众人心弦开始随之紧绷。
当正厅里的气氛逐渐紧张,文璟晗也没卖关子的开了口:“前些日子我让秦安去各位那里收来了这一年的账本,账太多,目下还未算完。可饶是如此,我请来的账房先生也与我说了,这些账目中的漏洞太多,不尽不实。而其中,这几本刚算完的便是十分的触目惊心了。”
说着话,文璟晗抬手开始一页一页的翻动手下的账本,因为距离和翻页速度的原因,众人并不能将账本里的内容看得真切。不过那一笔笔圈画的朱砂众人却是都看见了,如此密集的圈画,如此鲜红刺目的色彩,到真如文璟晗所言……触目惊心!
文璟晗见着不少人额头上都冒出冷汗了,显然是被这些账本里查出来的密集漏洞所惊吓——因为秦夫人不会找人查账,她自己又是个半吊子,所以众人的假账也做得漫不经心。他们是知道这一点的,却没想到这一本账里居然能查出这么多问题来,也不知眼前这本是不是自己的?
正厅里的管事十有八九都开始心怀忐忑了,文璟晗却也没太卖关子,眼见着吓唬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指着账本道:“秦记粮行的账上整年的盈利是一千三百两,经查至少出入一千七百余两。秦记药房的账上整年盈利不过区区八百两,经查出入多达一千五百两。秦记茶行账上盈利两千两,经查出入三千二百两。还有秦记酒肆、秦记当铺……”
文璟晗一摞摞账本细数过去,被点到的管事霎时间面如土色,没被点到的则渐渐放松下来。末了文璟晗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一摞账本上,她抬头,准确无误的在人群中寻出了被点到的各家铺子管事:“周管事、齐管事、王管事、冯管事、陈管事,你们就不打算出来解释解释吗?”
被点到的管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其他人也是倏然一惊,显然都没料到小少爷竟是已经将这些人都记下——记下了名号不重要,这个可以事后来查,但她既然能在人群中将人认出,显然就是上一回会面时便将人的容貌和相应的铺子记下了。
小少爷的难缠,显然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文璟晗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这些管事们的“解释”,她面上便显出了些许不耐来,身子一抬又笔直的坐了回去。再开口时,语调都冷了几分:“既然诸位不想与我解释,那便去与其他人解释吧。”
说完这话,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文璟晗便是冲着身边的秦安一摆手,说道:“抓起来,送官!”
这话一出,满厅的人便都不淡定了。尤其是在秦安一开口便唤来七八个家丁,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到人群里将那几个管事抓出来之后,便是连张管事、于管事之流,脸色都忍不住跟着一变。
当朝律法之中,对于贪墨惩处最是严苛,不提朝中官员贪墨如何处置,单如他们这般以下犯上贪墨主家银钱的,送去官府首先就得脱一层皮!但商人素来圆滑,寻常人家大多也是做事留一线,并不会将事情做绝了,所以真被主家送官的下属其实相当少见。
众人都被文璟晗的果断吓懵了,直到文璟晗再次开口提醒秦安把账本一并带上,管事们放才回过神来。有些人恍然间已经明白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可是作为那个“猴”,他们也确确实实被吓到了。
有人哆哆嗦嗦的开口求情,从那解释不清的账本上自然说不出什么来,便转而说起了“家丑不可外扬”、“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等言论。
秦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可眼前的“秦少爷”显然不是!
文璟晗面上不动声色,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她耐性的听完了众人的求情,然后冲着秦安一摆手道:“人都抓了,账本也在这里了,你们还等在那里做什么?!”
秦安被这一刻文璟晗的气势所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反应过来,立刻招呼着家丁们押解的押解,搬账本的搬账本,分分钟便从正厅里退了出去。看模样,是确实要送官了。
正厅里,管事们见到这一幕脸都绿了,文璟晗却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做错了事,总要承认才好。那几位管事就是欺我年少,连敷衍认错也不肯。可我年少可欺,朝廷的律法却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他们不愿与我说,自然就只能去官府里说了。”
官宦出身的文小姐其实更愿意用律法说事儿,虽然这洛城的官府看起来并不那么干净,不过她有她爹和文家做后盾,想来官府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包庇。
文璟晗行事算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聪明人也从文璟晗这一番话里听出了些旁的意思。只是这会儿第一把火刚烧过去,却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霉头,焉知一句话说不好是不是就得引火烧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热情一点儿呗,晚上就会有二更掉落的,咱们得先把烂摊子收拾好了才能安安心心谈情说爱啊
第84章 撒娇求表扬
杀鸡儆猴自然必不可少, 但秦家的管事实在太多了, 真把每个贪墨过的管事都送去官府里走一趟显然也不现实。更何况眼下如果真把所有人都动了, 秦家的那些铺子恐怕也就难为了, 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文璟晗心头有数,自然不能这么做, 所以她之前的那一番话里其实就已经漏了口风。然而眼前的这些管事们或许真被这突如其来的“送官”唬住了,一时半会儿竟是没人敢接茬。
正厅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过分, 文璟晗不慌不忙的将众人打量了一遍, 这才开口问道:“诸位, 对于方才五位管事的作为,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她说完, 略顿了顿, 又抬手点了点空置下来的案几道:“剩下的账目算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哪里还能稳得住?当即便有一个胡子都白了一半的管事上前一步, 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小少爷的意思是?”
文璟晗知道,这人是从她之前的话里听出了些意思的, 便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语气和善的道:“各位也都是跟随我父亲立下家业的老人了, 作为晚辈,我实不愿与诸位撕破脸皮。奈何有人欺我们孤儿寡母,今日所为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能够,我自然更愿意与各位相安无事的。”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多是不屑, 可文璟晗作为主家确实太占便宜。就之前她让人把管事和账本往官府一松,不需详查那五个管事就得先脱一层皮,待到之后查实更没有好果子吃。
此时的管事们心头已是苦成了一片,偏偏还是有苦难语。今日这事真是谁也怪不了,只怪他们眼拙,当日真把这人当了纨绔处置,连账本这么要紧的把柄都是自己递上去的!
且不管这些管事心头如何哀嚎一片,先前主动开口的那管事再次接了口,他依然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少爷的意思是,咱们还能相安无事?”
这话一出口,显然已经是默认了他送上的账本也有问题,可这种事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被文璟晗查出来实打实的打脸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几乎便是开门见山的问有什么出路。
文璟晗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倒不是为这人的通透,而是为他时机抓得巧妙——别看这些管事们现在都蔫儿了,那是他们刚被她杀鸡儆猴的手段唬住了,待到这些人精回过神来仔细想想便会明白,她不可能把所有管事都送官的。所谓法不责众,便是如此。
不过既然眼下有人递了梯子,文璟晗自然乐意往下走,当即也不绕圈子了,直言道:“咱们今日便是明人不说暗话,账本现在虽是在我手里,但其中有多少问题,想必各位最是清楚。我给各位一日时间思量,一日之内你们都可以带上真账来寻我,我也不责难各位,只需各位将窟窿给补上便是。”
这话说得很实在了,可是吃下去的东西再让人吐出来,哪里又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提愿不愿意的事儿,光是花出去的银两许多人也是没办法补回来的,不少人因此面露迟疑,更多的人甚至表现出了气愤和恼怒,就连之前的畏惧也忘记了。
人生百态,文璟晗在这一刻也是见识了一二,只是心下却是忍不住嗤笑。
等了片刻,仍旧没有人站出来应承,就连之前递梯子的那位也是满脸愁容不敢再开口。
文璟晗也不急,又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还有一日的时间,想来足够各位思量清楚了。今日我也在这里放下话来,愿意坦白弥补的,我不仅既往不咎,还会给你们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但若是一日之后各位仍旧执迷不悟,那咱们可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这话,文璟晗也不理会这些人了,直接站起身一拂袖,走了。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为难,有些人不屑,也有些人意动——没人想去官府大牢里受那一回罪,但有人心怀侥幸,更有人好奇小少爷嘴里的好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