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李持酒笑道:“怎么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我原先是气急了,毕竟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阴损了,我实则也不信母亲会干这样伤阴骘的事儿。可一时又想不到是谁……”
苏夫人才要张口,李持酒又皱眉道:“可不管是谁,胆敢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是绝容不得的。母亲放心,我自然会揪出来,不叫母亲白受了这份冤屈。”
“你、”苏夫人见他说的斩钉截铁的,却忘了哭,只磨牙道:“你却先不要忙着发狠,这东西是我经手的,怎么会有错,怕是有什么误会。也许是外头送来的时候就不好的。”
李持酒道:“这个我自然也会查,只怕不是误会这么简单,怎么恰好就送到她嘴里呢,竟像是有的放矢的,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这动手的人。”
苏夫人听见“有的放矢”四个字,眼神闪烁。
李持酒瞧在眼里,便问道:“母亲可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我当然没有!”苏夫人回答的很快,又忙道:“我只是觉着,这事儿指不定怎么样,你千万别胡闹。”
李持酒笑道:“母亲放心,我有数。”
苏夫人看了他片刻,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酒儿,你过来。”
李持酒上前一步,苏夫人便握住了他的手,回身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可见李持酒来的着急,发尾跟肩头都给雨水打湿了,靴子也是湿的。
苏夫人打量了半天,才说道:“上次你去了内侍司,我的命也几乎吓死了半条,侥幸你无事,从此后可安安分分的吧。”
李持酒答应:“母亲说的是,我行事已经大有收敛。”
“嗯,”苏夫人答应了声,又道:“可是你今晚上忽然来闹了这么一场,我的心里很不舒服。”
李持酒也有点儿后悔自己没沉住气,原本他也不信苏夫人会干这种事,但是在是因为在他眼皮底下差点儿发生的,一时竟没忍住,直接就来兴师问罪似的,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
当下忙陪笑道:“母亲知道我是个浑小子,从来办事儿没有章程,且就原谅些吧?”
苏夫人听他没皮没脸的这么说自己,才嗤地一笑,却又道:“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自己的儿子我当然清楚,我倒是不怪你,只是……”
说到这里,眼神暗了暗。
李持酒仿佛也猜到她要说什么:“母亲……既然不怪儿子了,那时候不早,不如早点歇息罢。”
苏夫人冷笑了声:“你闹了这一场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要走了?我从小拉扯你长大,今晚上反而给你看成贼了?就这么算了?”
李持酒双膝一屈,索性跪在地上,仍是带笑道:“母亲要怎么样才能消气?不如打我几下,或者罚我到那祠堂里跪着去。”
“呸,”苏夫人啐了口,又冷哼道:“你不要跟我东拉西扯的,你很知道我要说什么,从小到大,你不惯在外头怎么闹得天翻地覆,回到家里,你对我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非常的孝顺,但像是今晚上这样跟对待仇人似的……却是头一遭儿!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变得这样,你不说,我不说,你我却都知道!”
李持酒见她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才减了几分:“这个……”
苏夫人道:“当初你娶了江雪,我就不太喜欢,但是你高兴,那就由得你去了,可是自打娶了后,她三天两头的病,如今从云南回了这里,还是这么着,只是病倒也罢了,偏偏还会惹祸,岁寒庵的事情,差点儿连累的你丢了性命,这会儿,又让你为了这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质问我,我着实是有些心寒了。”
李持酒沉默。
“何况,她嫁了这三年,竟连个子嗣都没有,白白的占着正房夫人的名头,传出去都是笑话!叫我看以她的身子来说,别说三年,就算再三年也是白搭,酒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夫人深深地看了李持酒一眼,道:“如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不如,就休了她吧。”
最后一句,才是她说这么多最明确的目的。
李持酒其实早就猜到了,所以先前才说些别的拦着。
苏夫人见他不答,复长叹了声:“因为她的病,弄的我心里也总是不痛快的,加上你先前出的那场事,我真怕哪天我就一闭眼去了,可你至今仍没有个儿子,叫我怎么能安心闭眼去面对列祖列宗?”
“母亲怎么说到这些上头来了。”李持酒苦笑。
苏夫人攥住他的手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说不定的。而你……当初你执意要娶她,无非是见她长的好,图个新鲜罢了,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这新鲜劲儿怎么说也该过了吧?你喜欢好看的,以后再多纳几个妾就是了!”
李持酒很无奈,终于笑道:“莫非是因为若兰年后进门,母亲才生出这念头的?”
“胡说!”苏夫人斥责:“我这念头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今晚上给你这场胡闹才又引起来,才得闲跟你说的!你不要又推到朱家身上去!”
李持酒不语,苏夫人道:“既然已经开口了,你索性给我一句话,娘说的,你觉着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休妻的话。”
李持酒拧眉沉思片刻,复又一笑:“她娘家都没了,这会儿休妻,叫她怎么活?”
“当然不止于没有活路,”苏夫人道:“无非是给她些钱罢了。只要你肯舍得这个人,把这家里的一半给她,我也是肯的。”
李持酒皱眉想了半晌:“母亲,这件事且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苏夫人听他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说“考虑”,已经跟上次那不由分说的口风起了变化。
她心中微微一动,忙道:“酒儿,你可要好好想想。娘也是为了你好。”
李持酒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只是母亲也要保重身子,有些不相干的事情不要操心,免得伤神伤身的。”
苏夫人道:“你但凡做点儿让我舒心的事情,我自然不会操心。”
李持酒才笑着起身:“那母亲早点歇息,儿子告退了。”
镇远侯离开了老太太上房,脚步放慢。
乘云跟在他身后,因为先前并未进门,所以不知道他在里头跟苏夫人长谈了些什么。
可是见镇远侯走的慢慢的,像是在想事情,乘云竭力把伞擎高,又小声提醒道:“主子,这秋天晚上风冷雨湿的,您的身子又没好利索,不如且先回去歇着。”
“回去?”李持酒重复了一句,“回哪里去?”
乘云愣了愣,本来想回答去少奶奶那里的,可想起方才他似乎是在那闹得不太痛快,于是便机智地改口道:“去哪儿都成啊,阮姑娘那里,还有两位姨娘那里……”
李持酒眉头一蹙,摆了摆手。
乘云忙噤声。
秋风飒飒,裹着那雨点子一阵急一阵缓的冲入廊下,李持酒在脸上一抹,将冰冷的雨水擦了去。
至于东淑这边,在李持酒带了燕窝去后,她便翻身从枕头边上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甘棠撑着伞在院门口打量了半晌,本想找个丫头来问问李持酒去了哪里,只是天儿冷又下雨行动不便,所以竟没抓到人。
她只得悻悻的回来,见东淑气定神闲的看书,便道:“少奶奶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也不知道侯爷去了哪里。”
东淑道:“去哪儿跟你有什么相干。”
“跟我没有关系,可跟您有关系啊。”甘棠在桌边坐了,拿起绣花的绷子。
“跟我也不相干。”东淑说了这句,问道:“院门关了吗?”
“当然没有,提防着侯爷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才说了这句,迎着丫头吃惊的眼神,东淑改口道:“算了,就先开着吧,再等上半个时辰他若不回,就关了。”
甘棠这才答应。
东淑复又低头看书,又问:“明值带回来的炒米糖还有吗?”
甘棠忙去柜子上取了一个油纸包,又去倒了一杯滇红给她放在床边的小桌几上。
夜雨细细密密的,声音透过纱窗传了进来,屋内也变得冷飕飕的。
甘棠在地上,格外冷些,便放下手中针线,跺了跺脚道:“一场秋雨一场凉,若还这么下下去,就要生炉子了。”
东淑“嗯”了声:“要茶。”
甘棠试着这个已经冷了,便忙又去取了热水,给她倒了水,自己也捧了一杯在掌心取暖。
东淑见她冷的缩着肩头,就说道:“地上冷,你不如也回去歇着吧,又没有别的事儿了。”
“那怎么成,侯爷还没回来呢。”丫鬟摇头。
东淑哑然,以她的推测,这晚上李持酒未必会再回来。可见甘棠这样坚持,便拍拍被子:“那你到这里先暖一暖。”
甘棠又笑道:“奴婢可不敢,少奶奶本就畏寒的,我上去了,更给你身上沾带了寒气儿了。我握着这被子倒是暖暖的,不打紧。”
她为不想让东淑担心,便低头看向她手上的书,正看见那一页上画着个斑斓的瓷瓶。
这倒是让甘棠想起来,当即歪头问道:“少奶奶,上次萧大人拿走的那几件东西,到底是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啊?”
东淑道:“谁知道,从上次他去了就没见着。”
甘棠道:“我看多半是呢。”
“怎么说?”
“上回萧大人叫人送了那么些上好的补品,还有那两件宝物,光是那一个黄金的首饰,那么沉甸甸的,至少也要五百两银子了吧?”
东淑抿嘴一笑:那个何止五百两,只怕都不止千两呢。
对于这种首饰而言,黄金宝石倒是其次,只看那精致绝伦的做工,便已经是世间难得了。
萧宪出手如此阔绰,可知当时也把东淑吓了一跳。
甘棠又出神道:“我本来以为这次白给了萧大人,没想到他倒不是个总占人便宜的,还算是个好人。”
说着便喝了水,又回到桌边,仍旧做活计。
东淑听她说起萧宪,才把注意力从那书上转开了,想到萧宪的言谈举止,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亲切之感。
再加上萧家的周老太太……东淑将书抵着下巴,凝眸看向乌漆漆的窗户上。
正在出神,冷不防甘棠慌张起身道:“侯爷?”
原来她刺绣了会儿,隐隐地觉着有冷风,无意中抬头,却见身前多了一人。
竟是李持酒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那边东淑转头,见他去而复返,也有些意外,便忙把手中的书缓缓放了回去。
李持酒对甘棠道:“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等丫头退了下去,李持酒走到床边上:“这么好精神,还看书?”
东淑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便道:“一时睡不着,打发时间的。”
李持酒道:“还是上次看的那本?”
“不是,已经换了。”
李持酒便没有再问,只是把外袍解开扔在了衣架上。
东淑见这样,自然是在这里定了,于是小心的往内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大块地方。
李持酒取了一块帕子擦了擦头上跟脸上的雨水,等脱了外裳回到床边,见她已经缩到里间去了。
他打量了会儿,却没有做声,便脱了靴子,将帐子也放了下来。
东淑背对着他,有些后悔看书看的太投入了,又仗着笃定李持酒不会回来,所以竟大意了,没有及早装睡着。
虽然已经格外的让出了一块地方给镇远侯,但是在他躺下的时候,仍能感觉他的臂膀若有若无的蹭过后背,旋即便是淡淡的热气儿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