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见她波澜不惊的,便道:“嫂子怎么不当回事儿啊?咱们萧家的内眷跟女孩儿们,哪个不是清清白白从一而终的,何况自来没有收什么义子义女的事儿,一般等闲的人岂能进萧家的门?若是收了那些品行不好的,以后更连累了门第,如何了得?”
张夫人眉头一皱:“这孩子我看是好的,何况老太太也喜欢。”
陈夫人叹息道:“若真是好的又怎会跟镇远侯和离呢?”她左右看看没有别人,就小声道:“何况当初岁寒庵那件大事,说来也是因她而起,这样的麻烦人物何必要再认了义女呢?”
张夫人听到这里才不悦道:“好了,过去的事情了怎么又提起来?你们若是不同意,只管跟老太太和大老爷说去,既然他们两个都答应了,我又能说什么?”
陈夫人听她口吻有些严厉,这才不敢说话了,只道:“我也是好意才提醒的。”
张夫人道:“木已成舟,这般好意还是不要提了,何况大老爷做主,我哪里敢说别的?行了,我到了,你自回吧,我且不留你了。”说着竟撇下陈夫人,自己进门儿去了。
且说张夫人自回了房中,问丫鬟:“大老爷还没有回来?”
丫鬟还没答,就见萧卓从外头走了进来。
见张夫人脸色有异,萧卓问道:“我听说老太太已经当面儿跟那人说了,现在人呢?”
“浣溪带了去东宝儿旧居了。”
萧卓皱眉,满脸不悦,却只哼了声,并没言语。
张夫人出了会儿神,问道:“老爷……我不明白,老爷先前明明是不答应的,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了?是……想通了吗?”
“想通?”萧卓冷笑了声,“我又不是疯了,好好的要给自己找麻烦。”
正如陈夫人所说的,虽然有周老夫人开口,但是萧卓第一次犹豫了。
他并没直接反驳,只陪笑道:“好好的老太太怎么要认义女呢?是不是萧宪又多嘴胡说了?老太太别管他,最近他越发胡闹,原本是儿子失了管教。”
高门大户里头,尤其是母子之间,很少那种直白回绝的,可萧卓这么说,已经暗含着不肯的意思了,老太太自然知道。
当下老太太淡淡道:“我也并不勉强你,我年纪大了,有些事儿自然也管不了,你既然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强求。”
萧卓见她不快,才忙又道:“母亲不要误会,儿子只是在考虑,毕竟这件事若真的要行,也不是我们长房一家之谈,只怕老二他们那边也未必愿意。母亲别担心,我先去探他们的意思,自然尽快回复您老人家。”
周老夫人欲言又止,只挥了挥手叫他去了。
萧卓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还是笑容可掬藏着不悦,一直到回房后,才勃然大怒,先跟张夫人发作了一通,就想叫人把萧宪喊来痛斥。
谁知萧宪没有回来,却另有一个人登门拜访来了。
那个不是别人,正是李衾。
第65章
萧卓跟萧宪不同的是, 他是个性情迂直的人, 所以对于相对循规蹈矩的李衾,萧卓的成见少一分,却有些“惺惺相惜”的喜欢李衾的为人。
而且当初李衾带兵巡边,大败狄人,此事传为美谈,萧卓也极为嘉赏。
另外就是……萧卓毕竟是父亲, 东淑虽是娇养的女儿, 可是萧卓对女儿的感情, 却绝对比不上萧宪跟东淑的兄妹之情。
东淑身故, 对萧卓而言,只是个令人悲痛的意外,但世事无常, 又能如何?萧卓自忖不过是东淑的命不好罢了。
他也并没有将此事迁怒在李衾身上。
何况自打东淑去后, 李衾对于萧府的礼数却仍是不缺的,不管是老太太的寿辰, 还是萧卓张夫人等做寿,以及逢年过节他总是不缺席。
李衾的身份虽高,却从不自恃身份, 仍是以谦卑的晚辈自居, 这让京城里众人啧啧称奇, 也让萧卓面上极为有光,当然也愿意更高看他一眼。
所以听闻李衾登门拜访,萧卓立刻命请了进来。
李衾行了礼, 在下位坐了,先是问起萧卓的身体,又道:“我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她老人家比先前康健了很多,真不愧是老寿星。”
萧卓微笑:“嗯,太医也说实在难得呢。”
李衾道:“说起来,我隐约听太医提起,心病还须心药医之类的话……还说老太太之所以大有起色,是因为解了心病呢,不知这是何意?”
萧卓当然知道是因为东淑的缘故,可却不愿提起,毕竟那是萧宪自作主张,他自己却是不同意的。
李衾察言观色,一笑说道:“其实不管用什么样的心药,对于儿孙们来说,只要老太太身体康健,那就是值得的。”
萧卓只笑道:“这话有道理。”
李衾吃了口茶,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小事儿。”
“不知何事?”
李衾道:“之前跟镇远侯和离的那位江少奶奶,老大人该不陌生吧。”
“啊,”萧卓皱眉,“知道,怎么提起她了?”
李衾问道:“那您可知道她的出身吗?”
萧卓有些不快的皱眉:“京城里谁人不知呢,她本是徐州人士,是罪囚之女罢了。”
“正是,”李衾含笑道:“这江少奶奶的父亲原先在徐州衙门当差,因为一封夹带在公文里的诉状而给定罪流放,只是最近我听说了一个消息,似乎有人在替此人犯案。”
“什么?”萧卓诧异,却又不以为然的一哂道:“就算是翻案又能如何,何况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李衾温文一笑:“这还真的有关系呢。大老爷难道不知道吗,那封夹在公文里的诉状,所告的人里就有萧家的族亲呢。”
萧卓当初是隐约听说过的,只是毕竟是小事,便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听李衾提起,便惊疑道:“这……我仿佛听过,可既然对方给流放了,自然是他们诬告,又有何担心的?”
李衾面色凝重:“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如今那试图翻案的人,正揪着此事不放,而且据我所知,贵亲族之中的确有一些人,行事过于放诞不知收敛了,怕真的给人抓住把柄翻案成功,那可就……故而老爷还要留意些好。”
萧卓吃了一惊:“你还听说什么了?是府里的谁……作奸犯科了不成?”
“是谁我不便说,”李衾沉声道:“只是这件事情一旦闹大了,势必会影响到萧府的,而首当其冲的,恐怕是——萧宪。”
“什么?”萧卓一震:“萧宪?”
李衾点头:“萧宪是吏部尚书,若是此案给人翻出来,那些素来瞧他不惯的人自然会趁机大肆弹劾,恐怕那‘官官相护’‘以权谋私’甚至‘贪墨渎职’等罪名必不会少,您说会不会影响到他跟府里呢?”
萧卓的心狂跳,蓦地站起身来:“这、这分明一派胡言!”
他虽然对待萧宪很是严苛,但心里却也是最器重萧宪的,只是寄予厚望,所以才越发严厉相待罢了,如今听说萧宪会给牵连,自然震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这件事有一半儿是真的呢,尤其是若给皇上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番申饬,”李衾娓娓道来:“所以大老爷还须留心,不能大意,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萧家的名声来之不易,万万不能毁于一点疏忽。”
萧卓脊背发凉,半晌定睛看向李衾,忽然有些醒悟般:“子宁,我向来看重你,你自然也很好,可惜东宝儿……罢了。今日你特意来,只是为了提醒我吗?”
李衾道:“一则是因为东淑,我难以忘怀,心里仍是当大老爷是我岳父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那你可有解决的良策?”萧卓试探问。
“良策谈不上,不过,只是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萧卓着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又是何意?”
李衾却仍是不慌不忙的:“在我提之前,另外还想请教老大人一件事情。”
萧卓忙道:“什么事你且说!”
李衾道:“我隐约从萧宪那里听说,他想让您认江少奶奶为义女吗?”
萧卓微怔之下,很不高兴:“他是这么想的!”
李衾笑道:“若真的是这样,那我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萧卓大惊:“你说什么?”
“我想,萧宪兴许已经也听说了风声,所以才用了这招釜底抽薪罢了。”
萧卓越发不解,催促道:“你快细说。”
李衾道:“您既然知道江雪的出身,怎么还想不通呢?有人正想着利用江家的这旧案子掀起波澜,但这会儿,萧家却认了江家的女儿为义女,且还是在他们姐弟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跟府内曾有过嫌隙的罪囚之女,足见萧家的既往不咎,高义无私,就算那暗中试图犯案的人把事情捅了出去,因江雪是您的干女儿,府内这边儿的名声自然也不至于有损,纵然皇上听说,也必然嘉许,这就是所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萧宪大概是想到了这个吧。”
萧卓“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瞪了李衾半晌:“若真如此,萧宪为何对我只字不提?”
李衾笑道:“我想萧宪是不想让您操心……毕竟涉及这案子的贵府有些亲戚实在不像样子,若给您知道了,必定又白白的生气,所以他才想瞒天过海,自然而然的了结了此事。”
萧卓毕竟耿直,且又看重李衾,听他这几句,竟信了有七八分:“难道我误会了那小子?”
李衾道:“所以我说,我这趟是多事了。萧宪自个儿能解决,又何必我插手呢,改日他知道我来这一趟,只怕还怪我把事情捅到您跟前呢。”
萧卓才忙道:“不不,这个怪不得你,你也是满心好意为萧家着想。”
李衾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您打算怎么做呢?”
萧卓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老太太那边儿倒也是喜欢的,还催问了我,我也不想让她老人家失望,又怕她不遂心的话身子有个反复之类……不如,顺势答应了,倒也是两全齐美。”
李衾趁机道:“老爷所言极是,您这般决定,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啊。”
萧卓给他拍了一记马屁,很是受用,便面露笑容道:“若不是子宁今日特来这一趟,我也不会茅塞顿开。”
说了这个,又让着喝了口茶,便问起李衾的个人之事,关切道:“东淑去了这样久了,你也该考虑续弦的事情,总要为子嗣着想,可有什么看好的人家吗?”
李衾才笑道:“多谢您关心,只是目下兵部诸事才上正规,国事为重,一时倒也无从分心。”
萧卓满眼赞叹:“嗯,你是个自有章法的人,比萧宪更令人放心,你自己拿捏便是了。”
因为李衾来走了这一趟,萧卓才终于答应了认义女的事情,别人只以为萧卓是“孝顺”,哪里想到他是别有意图呢。
东淑进萧府的这天,萧宪容光焕发,也不嫌雪冷地滑了,早早地解决了吏部的事情就要回府。
正走到门口,底下一个侍郎匆匆来到,上前低低的回了几句话。
萧宪脸色一变:“什么?”
那侍郎道:“大理寺接了状子后,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人来告诉,请大人尽快打主意。”
“这案子完结了多少年,怎么又翻出来,”萧宪拧眉道:“何况江家别的人不是都没了吗?哪里又冒出一个告状的,还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里来告,好大的胆子。”
侍郎道:“说是什么偏房的子侄,因为看不过才来的……听说状子上写的有板有眼,不像是诬告,大人还是多留点心,及早处置为妙。毕竟府内势大,这告状的却一穷二白的,他们拼出死力咬一口,若还给那些言官们抓住了乱嚼一通,再给皇上知道了……就算不得伤筋动骨,也是面上无光。”
萧宪道:“找个人仔细查明那告状之人的底细,以及他状纸上所告之真假,涉案的人等等,不许有丝毫遗漏!”
吏部的人办事极为利落,而且仗着身份之故又格外方便,不到半天,已经把那告状的查了个底朝天,以及状纸上所写也都落实了。
萧宪听过了底下之人汇报,那差官道:“大人,此事颇为蹊跷,这告状之人的品性也是一般,不像是个两肋插刀为人出头的,何况若要出头,又何必等这两三年后再翻案……偏是在江家少奶奶进京后这不多久,而且……”
差官看一眼萧宪,不太敢说的是,——而且是在萧宪把人“金屋藏娇”了之后。
萧宪问:“你想说什么?”
差官掠过那句会惹怒他的话,只得出结论:“卑职觉着,这件事情透着蹊跷,兴许背后有人想要针对大人!”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萧宪冷笑了声,白眼看天,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去,看看兵部的李衾李大人在哪里,请他老人家过来说话儿。”
话音未落,外头就有侍从来到门口,行礼道:“兵部李尚书大人求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