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里没底,也不敢出声,直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理寺丞一边跑一边抹着额头,等到了近前,噗通跪在地上,“皇、皇上……查出来了。”
“说。”阎帝的脸色极为阴郁可怕,让百官默默吞了吞口水,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下来也不敢擦。
“那座私宅的大火已经灭了,检查了一番之后,找到了这次绑架大皇子的几个绑匪。除了其中两个重伤到现在还未醒,其余的三个只是昏迷不醒,如今已经交代出来了……说、说他们这次受到指使,并不知晓上家是谁,他们是江湖人,对方出的价太高,他们就心动了。没见过买家,却提前拿到了一半的银钱……微臣按照那银票去查,也没查出什么。不过,微臣却发现……发现那座私宅的主人……是……谢家的人。”大理寺丞垂着头,说到最后赶紧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众人浑身一震,迅速看了谢相一眼,饶是谢相再淡定,这会儿也变了脸色,回头看大理寺丞,“你休要胡言。”
大理寺丞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拿到了证据,他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地契,双手呈了上去,“这就是拿出私宅的地契,地契上面的主人家,正是谢家三房的四少爷谢柳文名下的。”
谢相脸色惨白,迅速夺过来看一眼,看到上面的的确写的是谢柳文三个字,想到什么,浑身一软,匍匐在地,磕了一个头:“皇上……这件事老臣并不知晓,阿文与大皇子无冤无仇,定不会起这等心思,还望皇上明察。”
阎帝阴郁的目光落在谢相身上:“你不知晓朕信,可别人……谢相能保证的确这件事不是谢家人所为?”最后几个字,阎帝说得轻飘飘的,可那话里的深意让谢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地面,蠢啊,真蠢啊……完了,他们谢家,这次彻底完了。
阎帝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大理寺丞:“将谢柳文收监,逼问出幕后主使,至于那几个绑了大皇子的绑匪,斩立决,立刻执行。”
大理寺丞连连应声,赶紧退下了,生怕多待一刻这头顶上的乌纱帽也要不保。
阎帝等人走了,环顾了一圈像是鹌鹑似的各个闭嘴不言的文武百官:“这件事既然与谢家有关,一而再再而三,这次朕绝不会再姑息。谢相,这件事没查清楚之前,你暂时歇一段时间好了,你手上的职务暂时由姜相代替。”当初之所以弄左右两个丞相,本来就是相互制衡,如今踩了一个,提了一个,阎帝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这是要开始打压谢家了。
谢相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可吃了这个闷亏,谢家牵扯入谋害大皇子之列,他只能咬着牙应了。
姜相先前还担心大皇子会针对他姜家,突然一个好事掉到头上,立刻磕头谢恩。
阎帝继续宣布了第三件事,那就是先前大皇子是因为受到陷害污蔑才罢黜了太子之位,后来因为对方不良于行,他虽然怜惜心痛,为了大局着想,只能另选储君。可如今大皇子恢复,这整个皇子皇孙中再没有比大皇子更合适的人选了,是以今日起,重新复立大皇子太子之位,入住东宫。
文武百官有先前阎帝打压谢相在前,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如今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纷纷跪地恭贺应诺,这一幕终于让阎帝的脸色好了不少,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才回去了。
巫舟先前本来是装晕的,可后来有御医在,怕被发现端倪,只能自己将自己给弄晕了,后来再醒来,已经过了很久,这一日历经了不少事,加上担心会出事,也没休息好,这一睡,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他与阎云承躺在床榻上,床幔落下,四周昏昏暗暗的,只有外间传来的光让他能看清楚阎云承的轮廓。
他猜想估计天色已经黑了,他现在还在这里,看来阎帝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腰间的手臂勒得有些紧,他忍不住仰起头去看阎云承,后者眉头紧皱,因为先前狂化消耗了不少体力,还在沉睡。他忍不住抬起头,摸了摸他的额头,指腹忍不住将中间隆起的眉心给摁了下去,下一瞬,手就被握住了。
阎云承半睁着眼,还带着惺忪,睨过来,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没说话。
巫舟怕有人进来,推了推他,小声道:“这里是哪儿?”他先前在一起被抬上马车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弄晕了,瞧着像是宫里,却不确定是哪儿。
“东宫。”阎云承虽然只是扫了一眼,可他自小就生活的地方,还是极为熟悉的。
巫舟愣了下,眼睛一亮:“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吧?”
阎帝将人直接给带回了东宫,显然是有将人复立的打算。
阎云承瞧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忍不住指腹摩挲了下,“这么高兴?”眼底也忍不住带了笑意,清醒了些,说着的时候,凑近了,望着少年湿润清澈的双眸,有些意动,不过也只是亲了下眉心,就被巫舟给躲开了。少年睨了他一眼,显然让他记得这会儿是什么地方。
阎云承应了声,并未再做别的,只是抱着人安静相处了会儿,即使不说话,光是两个人这样相拥,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静谧了下来,心也沉静平和。过了没多久,阎云承警惕地听到有动静传来,轻轻拍了拍巫舟的后背,他立刻乖乖躺好了,没吭声。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近前,为首的阎帝挥挥手让他们停在那里,动作极轻地走近了,撩开床幔,等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男子已经醒了,一愣,随即忍不住红着眼喊了声“承儿”。
谁知,阎云承坐起身,只是点了下头,将少年放好,抬步下了榻,与此同时还放下了床幔。
阎帝看到这一幕愣了下,原本只是怀疑,如今阎云承的举动却是坐实了他先前的猜测,心里咯噔一下,惶然地望着阎云承,没说话。
阎云承抬眼看他,淡淡道:“父皇,我们出去说吧。”
阎帝恍惚地跟着穿好外袍率先走出去的阎云承,等走到了外殿,一行太监看到大皇子,立刻跪地行礼,被男子挥挥手,他们看了眼阎帝,看阎帝颌首,也连忙退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外殿只有阎云承与阎帝两人。
阎云承撩起长袍,直接跪了下来:“父皇,儿臣想娶他。”他没说谁,可阎帝却知道他说的是谁,除了此刻寝殿内躺着的那人,还能是哪个儿?
阎帝即使先前猜到了,可真的听到阎云承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皱眉,张嘴刚想呵斥,想到外面站着的人,压低了声音:“胡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朕先前刚将你重新复立了太子,你这么做是自断前程!娶一个男妃,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更何况,他伙同老二对你做的事,你忘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
“父皇!”阎云承抬眼,显然对于阎帝口中对少年侮辱性的词汇并不认同,他不可能告诉阎帝对方的真实身份,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这一声让阎帝冷静了些,绕了几圈,深吸一口气,咬牙:“不行,听父皇的,等你复立之后,父皇给你选几个妃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儿臣不要。儿臣知道父皇想说什么,想说他与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当初他是错了,后来在狩猎场,他当时将一切说了出来,儿臣也是恨他的,可后来……儿臣能将他囚起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骗了儿臣,可儿臣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动了心,情之一字,本就无法控制。父皇觉得儿臣儿女情长也好,儿臣第一次为一个人动心,还望父皇成全。更何况,这次儿臣被绑架,是他得知了消息,不顾一切跑过来阻拦,若非当时他的出现,儿臣这会儿……怕是已经见不到父皇了。父皇就不好奇儿臣为何会激发体内的血统吗?”
阎云承说到这的时候,抬起头,他知道自己必须说出一个理由,而且无法撼动的理由,否则,先前前身做的事根本无法改变,他不能说出少年的真实身份,只能将这个罪给消除,“……父皇,是为了他。当时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替儿臣挡劫,儿臣看到那一幕,就突然觉醒了……也是那个时候,儿臣知道,自己已经非他不可。”
说完最后几个字,阎云承没有再说话,垂着眼,等着阎帝自己消化。
阎帝喘着粗气,咬着牙盯着他,“若是朕让你在太子之位与他之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阎云承毫不犹豫道:“他。”
“你、你你你!”阎帝气得怒指着他,恨铁不成钢,“承儿,你忘了当年你的抱负了吗?你的理想了吗?你忘了你要为大阎为黎民百姓付出一生吗?”
阎云承一直等阎帝说完,才垂着眼,低沉冷淡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儿臣没有忘。毕竟,这是儿臣过往近二十年的所求所想。可父皇,”阎云承抬眼,平静地看着阎帝,“你似乎忘了,从始至终,都是你都是他们先抛弃了儿臣,而不是儿臣舍弃了他们。若是儿臣没有这个血统,若是儿臣这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你还会选儿臣坐上这个位置吗?”
阎帝傻了眼,怔怔望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眼底涌上后悔与愧疚:“朕、朕只是……”
阎云承帮他回答:“你不会。国与我之间,你先选的是前者,这是你的责任;而他,却是我的责任。这一段时间来,他以无名者的身份陪在儿臣身边,他在赎罪,在偿还,他对儿臣的真心是倾尽所有的,这一点儿臣能感受到,否则,儿臣也不会动心。父皇,一年的时间,早就改变了很多,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股脑凭着一股热血的太子,我变了,我的心装了别的东西,再也不单单只是这个位置……父皇你可懂?”
阎帝红了眼圈,他懂,他自然听懂了,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他对自己这个皇子的不够信任不够容忍,才给了旁人可趁之机,是他改变了这一切……等伤害了之后,却还想重头再来,他、他……
他脑海里闪过当年那个站在朝堂上,与他慷慨直言一腔热血的少年太子,再望着面前这个满眼淡漠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改变的男子,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朕知道,是朕错了……可承儿,你、你这么做……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再不然,让他去当太子妃,父皇再给你娶几个别的侧妃?”
阎云承摇头:“儿臣的心小,只容得下一个。既然没有多余的地方再分给别人,何苦再拉别的无辜之人下水。至于子嗣,儿臣只问父皇一句……这后宫的这些皇子皇女,你真正相信的又有多少?他们真心待你的又有多少?”
阎帝的身形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许久望着男子垂着眼丝毫不会动摇的坚韧模样,仰起头红着眼,久久才转过身:“朕……知道了。”
守在殿外的大太监看到阎帝走出来,匆匆迎了上去,可刚靠近,看着突然老了很多的阎帝,不明所以,皇上这是怎么了?
刚想去搀扶,被阎帝挥手拒绝:“都退下吧,朕想静静。”
……
而另一边,直到寝殿的门关上了,阎云承也没有起身,巫舟不知何时从寝殿内走出来,到了他近前,跪坐在他面前,心疼地伸手抱住了他:“殿下,你还有我。”
回应他的是被紧紧搂住的身体,男子埋首在他脖颈间,落在耳边的嗓音又轻又温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