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谣瞥一眼萧屹,补充道:“儿到荒年饭量增。”
萧屹默默放下手里的炊饼。
“我的儿啊,吃吧,不差你这一口。”关鹤谣把炊饼怼回给他。
萧屹轻轻睨她一眼。
他神色里颇有一丝敢怒不敢言的可怜,逗得关鹤谣笑出声来。
“没事儿,”她还是那句话,“会有办法的,我下午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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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月端来药时,眼睛是肿的。
萧屹皱眉,小丫头怎么又哭了?这样小娘子又要心疼了。
“掬月,为何哭了?”
“没钱了……”
萧屹:???
掬月瞅一眼他的药碗,忽然放声大哭:“小娘子没钱了哇呜呜呜呜!!!!”
她不敢在关鹤谣面前哭,现在关鹤谣不在,一哭就不可收拾。
萧屹还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掬月脾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低声解释起来。
“郎君的药只剩两天的了,小娘子刚把最后二两银子也拿走买药去了……”
“本来、本来小娘子的乳娘给她留了一些钱,可是…呜呜…可是为了救我,小娘子全花光了。”
“这两年,她好不容易又攒了八两多,现在也全没了……”
掬月眼睛通红,飞快看一眼萧屹,结巴道:“我、我不是怪郎君。小娘子说人命胜千金,是一定要救你的。她、她不许我和你说这些的……”
“只是…只是,”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心中恐慌,说着说着,嘴又瘪下去,“她没有钱立女户了,是不是真的、真的要嫁给不喜欢的人了呀?”
萧屹本来一言不发听她说话,却被最后一句震住,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她要立女户?”
若是要立女户,最有可能的情况是……
他脱口而出:“你家小娘子嫁过人?”
掬月壮着胆子白他一眼:“没有!郎君瞎说什么?”
“那你家阿郎…死了?”不至于吧,才这么几天。
阿郎是指家中男主人,便是关旭(2)。
掬月刚想再摇头,一时也有点拿不准,“应该…没、没有吧。”
想了想,她吐出一句至理名言:“我们死在这里,阿郎不会知道;但阿郎死了,我们还是能知道的。”
她觉得这郎君问题太奇怪,有点不着调,又觉得自己哭得丢人,就默默退下去院子里放风了。
萧屹眉头紧锁,他想起关鹤谣的藏书中正有几本关于户籍的典章,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面如冰霜,心似油煎。
她本是不可以立女户的啊!
除非……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性,萧屹瞳孔骤缩,神色凄慌。
小娘子,小娘子,为何要对你自己这么狠心?
第12章 河海鲜行、亲上药 萧屹忧伤地开始解衣……
关鹤谣站在武定桥边一家河海鲜行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囊中羞涩,她偶尔馋了河鲜海味,也只是在路边摊买个鱼头、两尾小鱼之类的,从未踏足真正的河海鲜行。
而现在,她仿佛兔子掉进了胡萝卜堆。
春日里,正是水产鲜肥味美之时,她也因此想起做一些河海鲜来卖。
却没想到,大宋水产之丰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比她手掌都大的江瑶贝,生片了瑶柱蘸酱油吃就是最令人心神荡漾的享受。
各种蛤蜊、香螺一应俱全,煮成一碗浓汤,或是大火爆炒,鲜滑无比。
木盆里的虾还在活蹦乱跳,这份活力使它们非常适合被炸成虾球,打成虾滑,烤成竹签虾,必然是爽口弹牙。
还有各色加工过的鱼酢、糟蟹、酒腌虾,妥帖地装在小坛子中,等着人随买随吃。
作为厨师,重回阔别已久的食材天堂,关鹤谣心痒手痒,眼泪就要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来。
店里两位伙计都正忙,于是店家老丈笑眯眯地来招呼关鹤谣,“今日有上好的鲜螃蟹,小娘子买两只回去吃洗手蟹再好不过。”他又低声说:“老夫这螃蟹比隔壁蟹行还价低嘞。”
大宋人极爱螃蟹,无论是天子公卿还是平民百姓,都以螃蟹为“食品之佳味”,推崇有加。
不识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
但即使是最低价的螃蟹,也不是现在的关鹤谣敢想的。
她福了一礼,“多谢老丈美——”忽见一边摆着的扇贝,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丈顺着她目光看去,“小娘子要做汤羹?这扇贝不如江瑶贝好,也小了些。”
小?关鹤谣内心嘶吼,这还小?
她拣起一个扇贝,细观其壳形、斑纹,又数了放射肋条数,证实了心中猜想。
这并不是在现世原产于中国的栉孔扇贝,而是虾夷扇贝。
说到底,这么大的个头,就只有虾夷扇贝能够长成。
问题是虾夷扇贝是冷水贝,这原生于日本北海道附近海域,而“虾夷”正是北海道地区古名。
可老丈却说这些扇贝是福州运来的。
关鹤谣再次深切地理解到,这个世界和现世存在某些微妙的、神奇的差别。
她掂量掂量手中的扇贝,饱含深情地问道:“宝贝儿,你也是穿越来的吗?”
关鹤谣深知自己唯一的本钱就是那个架车儿和碳炉子,都必须充分利用起来。
河海鲜行里悠悠转了一圈,她便确定了新的两品菜肴,仍用那一灶一炉。
剩下的,就是和老丈讨价还价。
一枚扇贝要价二十文,实在太贵了,她手头的钱都不够周转的。
“妾在庆丰街做些小生意,每日要进些扇贝和小银鱼。”初期试水,关鹤谣不敢托大,便说每日要二十枚扇贝和两斤太湖小银鱼。
那老丈倒也爽快,最后定下扇贝一枚十九文,银鱼一斤六十文。若是之后进得多了,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关鹤谣付了定钱,又扣扣嗖嗖地只称了半斤银鱼,准备回家做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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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鹤谣一路东奔西走,脚步匆匆,又买了三层竹蒸屉和四十个粗瓷小碗,先放在了刘家香饮子铺。
每每路过药肆就进去抓药,仍是把药方拆开,跑了好几家。
外敷的伤药用完了,这正是个去找王郎中的好机会。见了关鹤谣,王郎中神色正常,问了几句伤者的恢复情况,就给她拿了新的药。
虽然阿如一直在监视这里,说并无异常,但是亲自查看过后,关鹤谣终于放下了心。
这几日风声也没有那么紧,她便敢去官药局抓了几味药。
官药局毕竟比私药肆便宜三成左右,能省一点是一点。饶是这样,关鹤谣的钱也只够再买三天的药。
待又买了些大蒜、豆腐、米缆和半个大冬瓜,除去明天要进货的钱,她身上几乎再无富余。
这资金链还能断得更碎一点吗?
稀碎稀碎的啊!
紧紧捏着钱袋,关鹤谣叹着气向家走去。
她路过桂香坊,忽然发现铺子前的案台换了陈设。
只这么几天,色彩缤纷、花团锦簇的花朝节糕饼就已经撤下,为寒食和清明做好了准备。
那展台上,虽也有乳酪、乳饼、麦糕这些清明时节食用的糕饼,但主角还是青团。
雨过天晴色的莲花大盘,摆上几个圆滚滚的翠绿青团,边上有插着柳枝的同色花器,有三两个精巧可爱的酒壶罩在素纱之下。
如折柳枝一般,把江南的烟雨也折了一角来摆在这里,如梦似幻。
虽然已经上了一次当,但是关鹤谣,其实属于最容易被操控的那种消费者。
她看一眼那精致优美的展台,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最后还是没控制住,像一个被渣男pua的无知少女一样,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用最后那点余钱进店要了一个青团。
一问才知道,只有红豆馅的。
年轻的堂倌衣饰整洁,先在手上垫了一小方又白又厚的绵纸,才用竹夹子夹了一个青团放上,双手递过来,笑眯眯地说:“谢小娘子惠顾八文”。
关鹤谣肝儿疼地付了钱,捧着青团细细端详。卖相倒是不错,棉纸上五彩套印着店家商标,艾草汁子颜色鲜亮,算得上精美。
就是稍微有点小,而且不过是最普通的红豆馅,居然要八文钱一个。
春日里吃的第一口青团叫做“尝春”,关鹤谣不由心怀敬意,轻轻咬了一口……
还我八文钱!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极其普通,完全不值八文钱。
关鹤谣又生店家的气,又生自己的气,气鼓鼓迈大步出了店。
她抬头看那华丽金边匾额,皱着脸撇撇嘴:“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以她专业的厨娘角度,她可以说出这家糕饼铺十条以上不足,但其实对一般人来讲,并不需要是个厨子才能去评判某种食物。
好不好吃,值不值得,这是最简单最直观的。
店铺内外寥寥无几人,和刚开业那几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大家已经做出了评判。
算了,那冤大头的八文钱就当竞品调研经费了。